借贷记账口诀表

文/甘绍群

在金融系统供职，时下称信贷员为客户经理。1975年3月，我结束两年多的知青锻炼生活，尚不到18岁，有幸招工入人行竹溪县支行。一道招进行的7名知青同学，2人分在会计出纳股，4人分在工商信贷股，分在工商信贷股，称工业信贷员、商业信贷员。我分到支行农村金融股，简称“农金股”，股员亦叫农金员。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业银行的恢复、工商银行的设立，人民银行专司央行职能，“农金员”的称谓也走入了历史。

一

在人民银行大一统的年代，支行农金股在负责管理农业信贷业务的同时，还承担农村信用社会计辅导等职责，此外负有业务综合职能，实际上相当于支行的办公室。

记得报道上班第一天，股长给我分配任务，说：行长交代，说你喜欢写点东西，就一边学业务，一边搞综合吧。那会儿，没有上岗培训过程，上手就从打算盘学起，汇总74个信用社（当时设13个区银行营业所，在74个公社设信用社）的会计月报表。信用社核算采用的是收付记账法，以后才演变为借贷法，记账方式变成资产负债两大类。看着一大摞报表要手工汇总成一张表，我不禁头皮发麻，心里直打退堂鼓。此时叔叔辈的肖开德，看出了我的心思，细心开导“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把基本功搞扎实，没有过不了的沟沟坎坎”。肖老师是新中国成立后，从老均县（现丹江口市）来到竹溪组建人民银行的元老，精通银行业务，还有双手左右开弓打算盘的绝活。在他的悉心辅导下，我从打算盘学起，学习信用社会计科目设置、核算的基本知识。打算盘在熟记加减乘除口诀的同时，力求做到心到、手到，将每张表上的数据按科目累计手写到一张表上，还要做到收付方勾稽平衡。那会儿，我住在县城十字街人行办公楼的二楼转角两人宿舍，下楼就是办公室。白天黑夜连轴转，天天围着一张张报表，不停地拨打算盘，记得前后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在肖开德老师等老同志的指导帮助下，完成了一张准确无误的全县信用社月度汇总表，按要求上报地区中心支行农金科。我这个农金股的综合员，一直做到1979年7月分设农行，转岗到农行支行办公室。这期间除在外出差，由其他同事代劳外，承担了大部分时段的月度报表汇总任务，还参与了每年的信用社会计年终决算。现在银行、信用社会计报表早已实现了电子化、无纸化办公，历经多次升级换代，软件程序自动生成、准确、快捷。回首往事，当年被我视为畏途的难关是怎样走过来的，实在难以想象。亦印证了老祖宗的古训：“有志者事竟成”。

农金股农金员兼综合员，也要做文字综合。我在知青下乡时经常给大队、生产队写新闻报道稿件，给公社团委编写小节目，被县广播站、《郧阳报》采用比较多。我的综合员生涯就从简报起步，慢慢开始学习写工作汇报、工作总结、经验交流等文字材料。大概写的一些材料，还比较对领导的路；也许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各方面要求、标准不高吧，多次得到行长、地区中心支行办公室和农金科的表扬。回想起来，我参与上级行和本行领导组织的调研活动，印象深刻的有三件大事：

——1974年6月，中国人民银行召开全国农村金融工作座谈会，强调对信用社加强财务管理。这实质上是在对文革期间一度将信用社下放给贫下中农组织（农协）管理的模式进行调整、纠偏。我入行上班正赶上持续贯彻这次会议精神。刘涤桥老股长带着我前后跑了十几个信用社了解情况，在查看账目的同时，还走访生产队和农户。在此基础上，让我先执笔起草工作汇报。老股长再亲自修改，反复斟酌才定稿，并手把手传授如何写汇报之类的材料：多用数据说话，力求做到“三有”：有第一手情况反映、有问题因果分析、有可行性对策建议。这对我以后学习书写公文启示帮助很大。支行出台意见，明确区营业所有一名副主任、一名专管员专司信用社管理。全县信用社业务经营在较短时间里出现良好发展势头，得到地区中心支行的充分肯定，省分行农金处《工作动态》刊发了竹溪支行的经验做法。

——1977年10月，人民银行总行下发《信用社工作条例》，规定信用社是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金融组织，实际上是国家银行在农村的基层机构，在没有银行营业所的地方，信用社要办理全部银行业务。这是粉碎“四人帮”后，银行、信用社管理步入正轨的肇始。在行领导的统筹推进下，股长组织多方协作，发掘了中峰区营业所、佛台公社信用社、高二大队信用站三级加强管理，业务经营得以健康发展的典型，材料上报到地区中支后，吕品副行长专程到竹溪调研，发文在地区各县市推广。

——1979年2月，国务院发出《关于恢复中国农业银行的通知》，要求各地在抓紧恢复农业银行的同时，加强对信用社的领导，开展对信用社的整顿工作放在了重要日程。农金股与支行调集的业务骨干，组成专班集中开展对信用社、信用站经营状况进行摸底排队和问题线索调查。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工作，弄清了底数。信用社经过多年强化管理，总体经营状况良好，但发现少数大队信用站存在会计一人操作，开具鸳鸯存单，挪用储户存款的突出问题，对信用社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亟待采取有力措施进行治理。活动形成的调查报告引起上级行的高度重视，对农行成立后逐步撤销大队（村）信用站、推进信用社管理体制改革提供了依据。我作为一名农金综合员在其中付出了一份努力，感到由衷的欣慰。

二

1976年9月，人民银行省分行发文筹备召开“全省小水电信贷工作会议”。郧阳地区的竹溪县、房县支行、郧县支行入选经验交流单位。地区中支农金科长陈绍青带领房县支行童光辉、郧县支行黄伟如和我4人一起去省分行修改材料。当月26日晚，我们在十堰乘火车去武汉，次日凌晨在汉阳站下车，辗转到汉口南京路人民银行招待所入住，已快中午时分了。

这次是我第一次去武汉、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识有淋浴洗澡的卫生间......“土包子进城”一切都新鲜。在南京路人行招待所我们前后待了一个多月，虽说是筹备一次普通专业会议材料，对我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我们同行的黄伟如是毕业于中央财经学院的高材生，上世纪80年代初被破格提拔到郧阳地区人民银行副行长，后高升省分行副行长、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暂且不表。省分行时任几位处长王玉琨、高亢、葛秉勤等领导都是金融领域的专家，多次到现场指导，认真审阅材料，还与我这个小青年交流，给予鼓励和鞭策。以后这几位领导都身居更高岗位，鲜有机会再见到，但对其严谨认真、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的教诲仍铭刻在心。

这次在汉口南京路人行招待所修改材料，拖了个把月时间，不少同事提出疑问，有这个必要吗？我想是与当时的政治气候有关系。那时的文字材料言必称“最高指示”，一些名词、术语还得与报纸权威声音对标，所以要反复修改。加上又是手写，所以效率低。逗留在南京路招待所期间，我们沿着中山大道逛街，参加了在解放大道武汉文化宫举行的庆祝集会群众大游行。时间拖得长，让我们有幸见证了改变中国历史的重要时刻。

完成材料修改任务，我打算去沔阳县（现仙桃市）三伏潭看望从未谋面，已年迈的四姨、四姨夫。那时打个电话不方便，就请郧阳中支陈绍青科长代向支行领导请假。乘坐公共汽车去沔阳，好不容易问路、打听，找到四姨在三伏潭乡下的家，只住了一个晚上，就惦记着要赶回单位复命。回去上班的晚上，支行召开职工会，不知陈绍青科长给支行领导讲过没有，被行领导点名批评：“无组织无纪律，搞先斩后奏”，责成写书面检讨、深刻检查。过后行领导又找我谈话，做思想工作。肯定我较好地完成了去省分行出差的工作任务，叫我别背包袱，对自己严格要求，争取早日入党。尽管当时自己觉得有点委屈，以后慢慢想，应该感谢领导的良苦用心，“严是爱，松是害”。这次做的唯一一次书面检查，在42年金融职业生涯中，可以说是警钟长鸣。其警示效应时时萦绕在耳际。

三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国大地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位于鄂西北的山区小县——竹溪，也在渐渐改变信息闭塞、封闭落后的局面。

听老同志介绍，竹溪支行在此前还没有接待过省分行领导。路途遥远可谓原因之一。从地图上看，竹溪是距省城最远的一个县。从郧阳地区所在地十堰去竹溪，得走民国时期修建的老白公路，穿过陕西白河县，翻越界岭等几座大山，有一段路颇似滇缅公路上的十八拐、六十八弯，二百多公里路要颠簸一整天。1978年8月，时任省分行副行长关广富一行来到竹溪，一辆北京吉普，轻车简从，随行的省分行办公室秘书陈浩武、余永恒，陪同调研的有地区中支副行长吕品，专题调研“山区银行支持经济发展”。调研组住在县招待所，前后一个多星期。时任县委书记王锦魁，其夫人倪静华是支行主持工作的副行长，有时去招待所陪一下，大多数时间是调研组自行在招待所就餐。调研组一行深入到县商业局、供销社、机械厂以及中峰、水坪、丰坝、新洲、泉溪等地考察。调研组工作做得很细。我与营业室通讯员魏明两人被指定为调研组服务。主要是按要求提供一些数据和相关资料。如我们提供的一份农业基建贷款统计表显示，自1975年至1978年6月，全县社队农业基本建设贷款额，占近4年贷款投放总额的70%，农贷沉淀总额相当于新中国建立后28年的总和。1978年当年发放贷款总额中，农业基建贷款仍然占53%，发放贷款85万元。现在看贷款数额似乎很小，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却是大数目。老信贷员回忆，单笔贷款5千元以上就是巨款。全县农业基建贷款用途单一，主要投入于兴建小水电站、排灌站、改田造地等项目，投资大、工期长、见效慢、受益小。经过定性定量分析，关广富同志提出了一个重要意见：积极发挥信贷杠杆作用，从紧缩农业基本建设贷款入手，合理有效地使用贷款资金，提高农贷的使用效果。在八十年代初，国家推出国民经济调整方针的实践，证明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和超前的。在多次座谈会上，关广富同志提出了对山区经济基本特征的分析，即“四性”：资源分布的立体性、山区经济的综合性、山区商品流通的区域性、山区经济的差异性。以及“银行对山区资源开发和小城镇经济的支持”工作思路。据吕品老行长撰文介绍，关广富同志1984年在中国金融出版社出版的专著《社会主义银行理论与实践问题》，不少观点就是在竹溪县和郧阳地区那次调研形成的。

国务院下发恢复农业银行《通知》后，1979年5月，省分行时任副行长，农行省分行恢复后的首任行长丁锐，带领工作组到竹溪调研农行县支行机构恢复组建工作。丁行长工作认真、高效，与县委和有关部门紧锣密鼓开展协商、协调，找支行不同层级的员工交流谈心，很快形成了人员组成、资产分割的具体方案。县委组织部调县林业局局长郭镇修任农行恢复筹备组组长，为农行县支行当年7月在全省第一个挂牌创造了良好条件。

丁锐行长这位于1940年抗日时期参加革命的老银行，时年57岁，还翻山越岭，专程自中峰区（现蒋家堰镇）往返徒步60多华里去考察佛台公社高二大队信用站（现龙山凹村）。高二信用站社员储蓄存款人均46.5元，当时是全省的先进典型。老行长精神矍铄，他在前面走，爬坡过坎没有一点累意，我们跟在后面的小青年却累得大喘气。老行长一路走，给我们讲当年参加游击队打日寇的故事，说他这副铁脚板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1986年6月我调在省农行《农金报》当编辑，曾到武昌中华路老行长的寓所拜访，老人家还清楚的记得那次去高二大队信用站调研的事。

在人行县支行当农金员期间，接触过多位重量级领导。他们严格要求，不接受宴请、不接受当地土特产，有时出于礼节，实在推不掉的土特产，也都据市场价付款；就餐按规定一餐交一角五分钱伙食费、半斤粮票。记忆犹新的一件事，1979年3月，时任省分行办公室秘书余永恒准备结婚，托我买两斤生漆油漆家具，费用是总务股垫付的。在邮局寄物的同时，行长嘱咐写信寄去发票，按价收费42元。

当农金员的那些年，正逢国家进入改革开放、经济建设如火如荼的黄金时期。忙忙碌碌是常态，活力迸发比学赛。白加黑连轴转，几乎没有节假日的概念，忙并快乐着，加班加点不知道叫苦叫累。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大量应届毕业生和社会青年跃跃欲试。我也曾经动过念头，找出高中课本复习，打算报名参加。只是手头上的活儿忙不过来，无暇看书。再加上已由背米袋子的亦工亦农人员转为正式工，月工资42.5元，许多同学羡慕，觉得来之不易，不敢冒这个险。只有一名当时从部队复员，招进银行因为等待指标转为正式工的伙伴，选择报名参加高考，考入武汉医学院郧阳分院（现湖北医药学院），毕业当了医院麻醉师。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件憾事。当认识到文凭的重要性以后，从1985年开始报名持续参加中南财大金融学院组织的成人自修考试，从拿到大专毕业证起步，历经12年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稍稍感到一份慰藉。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感恩时代，给了一个曾经懵懂少知青年成长的空间；感恩众多前辈、领导、老师的教诲，感恩同仁的关心与帮助，从人行到农行，从农行到农发行，从县城到省城，给了我不竭的动力前行。

美好的记忆将永远珍藏于心。

—— 2023.6.12第3稿

甘绍群，金融资深从业者，高级经济师，经济学硕士。中国金融作协会员、金融作协湖北创联组负责人。出版经济、文化、文学书籍多部，文学作品散见多家报刊及新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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