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橙计划通讯员 于可

寒假期间，各地“00后”大学生们或回到家乡，或参与社会实践。这些年来，社会的各个侧面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赶着向前的脚步。返乡的“00后”们看到了怎样的变化？观察到了哪些社会现象？他们又会以怎样的视角，记录时代和社会的聚焦点？钱江晚报钱橙计划的高校通讯员们写下了他们的“00后返乡观察”。

正月，上灯节，东关街人群熙攘，灯火如昼，热闹非凡。人们提着花灯，古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我被人流裹挟着前行，无意间钻进了一家剪纸铺子。一进门，各色栩栩如生的剪纸映入眼帘，一位老人正站在桌前不疾不徐地为剪纸装裱。

扬州剪纸历史悠久，是南方剪纸的杰出代表，也是我国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郭沫若曾赞曰：“今见南方之剪纸，玲珑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夺神功，美在民间永不朽。”

一把剪刀，一张彩纸，岁月静谧，剪刀舞动，千刻不落，勾勒出大千世界。惊叹之余，我和扬州剪纸市级非遗传承人、市级工艺美术大师李烈烽在满目华灯中相识。

结缘：13岁常去美术厂玩，结识了剪纸艺术

李烈烽

1961年，素有“火花大王”之誉的季之光，还在扬州工艺美术厂里上班。

因为家就住扬州工艺美术厂附近，年仅13岁的李烈烽常去美术厂玩，有幸结识了季之光等一众民间艺人。李烈烽开始接触到国画、剪刻纸、刺绣、灯彩、漆器等传统艺术，耳濡目染下，他对剪纸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李烈烽开始自学绘画和剪纸。不到三四年光景，李烈烽便掌握了扬州剪纸的基本技法。16岁的李烈烽就正式为工艺美术厂加工剪纸产品。

“初中的时候，家境贫寒。光靠着在工艺厂画画、剪纸，我一个月就能比寻常工人多赚七八块钱，正好充当我的生活费。”李烈烽回首往事倍感自豪。

中学毕业后，十年内乱开始，李烈烽服从“上山下乡”的号召，在江都农村插地。鉴于独生子的身份，1974年李烈烽就回到城里的食品加工厂当起了工人，这一干就是三十年。

逝水流远，而剪纸始终陪伴着他的闲暇生活，成为他的精神慰藉。

50岁，是李烈烽的一个人生转折点。

50岁下岗后，李烈烽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只有195块，而当时普通工人的工资也有300块。为了生计，李烈烽就在花鸟市场摆地摊卖剪纸。

“后来，扬州市成立了民间艺术馆，馆长看中了我的剪纸和藏品，还邀请我去馆里表演剪纸，但要求我用自己的原创作品，这正是我没有的，所以我一直在学习文学、绘画、历史。”李烈烽回忆。

自那以后，李烈烽立志将剪纸作为后半生的事业。

创新：发明“蚕食法”“中间突破法”技法

50岁前，李烈烽空有剪纸基础，只会临摹名家作品，尚未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直到退休后，通过十多年更加理论地学习，他才逐渐完善了自己个性化的艺术审美和独特的创作理念。

李烈烽认为，传统扬州剪纸的创作者们纵然技法各有不同，但题材大多一成不变，集中于四时花卉，缺乏创新。因此，李烈烽，致力于将民间审美情趣与现代艺术结合，实现视觉上的“美”与内容上的“新”。

故而，李烈烽的剪纸兼具传统文化和现代艺术理念，通过设计标新立异的图案，创作出独具一格的新时代剪纸。李烈烽作品多以《山海经》和“十二神将”为主题，涵盖历史、绘画、音乐、体育、宗教等各个方面，富有浓厚的神话浪漫主义和宗教色彩。

其中，“十二神将”作为佛教护法神祇，与传统的十二生肖次序吻合。可是，这些神将的图画资料难寻踪迹，李烈烽只能去当地图书馆寻找线索。“我开创的《十二神将》和山海经神兽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有许多人喜欢，但也遭到不少专家的批判，他们认为民间剪纸艺人还是应该专注于民俗画的题材进行创作。”

《十二神将》

传统的扬州剪纸以“先内后外，先难后易，先图案后边框”的技法为主，采取以小见大、以局部见整体的构图方式，通常选取花卉造型的某一特定角度，用二维手法表现三维空间的立体感，且多为小幅小图。与此不同，李烈烽的创新不仅呈现在剪纸风格上，更体现在剪纸技法中。

李烈烽通过四年的刻苦钻研，发明了“蚕食法”和“中间突破法”的剪纸技法，克服了传统剪纸不能剪出大型整幅画面的难题。为庆祝扬州建城2500年，李烈烽用独创技法剪了2500只仙鹤作《百鹤图》。

《百鹤图》

此外，李烈烽的代表作品《云海寺壁画》大型剪纸也以此技法进行剪裁，作品共刻画了36位神仙，描绘了诸神朝觐的壮观场景。剪纸中人物神态各异，衣袂飘飘，再现了中国画白描的气韵生动。

《云海寺壁画》局部图

学习：有空就去扬州图书馆和博物馆看书

李烈烽的成功有赖于早期扬州丰富的传统民间文化。年轻时期，李烈烽通过对壁画、版画、小人书（连环画）等民间绘画进行临摹，具备了剪纸“剪刻兼并”的基本功。那时，民俗画和宗教壁画遍布在扬州的各处墙面、邮票和花火（火柴盒）上。他笑言那是他们老一代人的专属记忆。

李老的话也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

幼时，小人书在扬州的地摊上随处可见，广为流通。父亲常骑着老式摩托车带我奔走于扬州的大街小巷。摆放着各种精美文玩书画的路边摊常常令我们流连忘返，每每遇到这种地摊，他都会挑两本人见人爱的小人书送给我。

2006年之前，我家里的书柜里放满了小人书。《昭君出塞》《孔乙己》《雷雨》《平凡的世界》等众多脍炙人口的故事都被绘成了连环画，走进了千家万户。

几年后的一阵风，吹走了扬州城里的地摊，而摊子上堆积如山的小人书也被吹进了藏家们的展柜里。

许多优秀的传统民间文化正以一种集群式的方式走向衰落或消亡，扬州剪纸就像小人书一样难以传承，日益没落。

李烈烽兴趣爱好广泛，喜欢音乐、围棋、打篮球、踢键子，闲暇时他会向画家朋友们“取取经”，汲取更多的绘画技巧。同时，李烈烽也会从和客人们的对话中吸纳灵感，他创作的《扬州八美》仕女图便是由此得来。“我工作室的名字也是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教授帮忙起的，他还提供了很有效的创作思路，建议我从中国历史和宗教神话中挖掘人物故事。”李烈烽说。

《扬州八美》

在创作中，李烈烽感悟到剪纸艺人也需要具备丰富的文化知识，只有不断学习，才能剪出更好的作品。李烈烽书读得少，但后天的学习使他在剪纸创作上获得了更多的灵感和积淀，“我有空就会跑到扬州图书馆和博物馆，去馆里面看看书，补充一点文化知识。”

剪纸的日子往往是寂静且枯燥，一剪刀下去就是一整日，天地间只剩下剪刀的咔嚓声。因此需要极致的耐心与毅力。李烈烽凭着对剪纸艺术的热爱坚持了下来，“我一天剪个十几个小时不成问题，但我倾向于在天光下剪纸，灯光令人晃眼，效果远不及自然光线好。”

50岁到现今，又是二十年光阴。剪纸行业早也物是人非，可李烈烽仍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传承：挖掘非遗文化魅力，点燃年轻人热情

优秀的传统民间艺术有赖于艺人精湛的手艺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创作热情，但由于缺乏良好的市场运作和广泛的受众群体，诸如剪纸等一系列非遗文化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十年前，扬州尚有五家剪纸工作室。如今，扬州的剪纸铺子只剩下两家。

对于传统剪纸的日渐式微，李烈烽也会感到遗憾与无可奈何。李烈烽虽有几个徒弟，但都仅仅将剪纸作为兴趣，并不打算从事这个行业。“其中一个学生是位美学家，他总喜欢从物理现象角度来解构和看待传统剪纸。”剪纸的去路将通往何方，李烈烽也不得而知。他认为目前剪纸行业面临的困境主要在于后继无人和缺乏创新。

至于为什么不采取线上、线下共同发展的原因，李烈烽说，剪纸艺术品需要观众近距离的观赏方可辨别优劣，若是在网络上看看图片，其线条的强弱、构思的精巧都大打折扣。

时代在发展，公众的审美也在不断转变。传统文化正通过新型的传播手段得以复兴：《我在故宫修文物》等优质纪录片的爆红；花朝节等汉服节和汉服走秀活动的日益增加；《只此青绿》《凌波微步》《舞千年》等古典舞的强势出圈；游戏、餐饮服装中各类非遗文化元素的互动联名……各类国潮席卷，传统文化的受众也愈发年轻化、多元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以一种全新的视角打量中国传统文化。如何深层次挖掘非遗文化魅力，点燃公众尤其是年轻人的文化热情，让优秀的传统文化得到更好地传承，也是李烈烽在思考的问题。

《郑板桥》

疫情三年，李烈烽全心都投入到《敦煌伊甸园》的创作中。该巨幅剪纸长达4.9米，历经三年构思，五个月剪裁，终于在他74岁时创作完成。

《敦煌伊甸园》以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形象为素材，以山水云石，松竹柳莲为背景，构图疏密相间，繁中有简，刻画出54位裙袂飞扬的敦煌神女。

夜深了，暖光打在李烈烽的脸上，如今75岁的他依然健谈如常，精神矍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