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与儿媳第三次上船

能活下去最重要

没有一个信念比活下去更重要了，死亡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似乎是那么的“简单”、“容易”。

1949年的台湾海峡不那么平静，当一艘艘满载的舰船驶向台湾时，许多人的命运就像一缕缕浓烟四下飘散，散到哪？谁知呢！

那年，正值壮年的赵丕宗随着军队从福建撤往台湾，当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便悄然声息的发生了变化，那一声声长鸣的汽笛声就是宣判他们命运转折的开始。望着远方，向着不知名的“基隆港”驶去。

那时，往返两岸的船只很多，每天“忙忙碌碌”。

那些有钱的，有势的，有关系的就有机会顺利登船，而那些没钱的，便是“抢”着登船。无数人划着小船离岸，争破头也要爬上军队的大船，双手紧紧地握住船沿的护杠，忍受着船上士兵的用脚踢，士兵们用棍子打，千方百计的阻挠，“那些当兵的顾自己的孩子和老婆，要上船的人太多了，就用脚踩你手”。

那些握住了，抓住了，坚持住了的，拼着命地往上爬；而那些坚持不下去的，也随着这一放手，落入大海里……“大家拼了命的往上爬，有的抓不住的就直接掉海里了”，幸运的是，王秀珍抓住了，紧紧的抓住让自己不往下掉，因为抓住了，就活着了。

当这艘满载着“逃难者”的船缓缓驶向对岸时，背后却是无数伸着双手希望被救的人。

到了基隆港，赵丕宗辗转来到了台北，在金山南路一段附近找地方住下，对于他而言，也没有比活下更重要了吧。

赵丕宗是山东人，而金山南路这一带也住着许多山东人。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钱，没有手艺，加上语言不通，活下去谈何容易，找到自己老乡，相互有个照应，是比较快捷的办法。出于本能，要活下去的欲望，赵丕宗来到了金山南路，经介绍，他就到山东老乡的馒头店帮忙，当适应后，有时，就批些馒头到附近的电影院卖，有时，白天也拉拉三轮车，起早贪黑，能做什么就尽力去做什么。

千方百计让自己活下去，或许是像赵丕宗这类人在当时的写照吧。

“那会儿干一天就赚个几块钱，一个月也就五六十块吧”。 那会赚一点钱够他吃饭就足够了。在金山暂且稳定下来了之后，赵丕宗就帮自己的表哥打工，卖猪肉，对于他，至少这是份稳定的工作，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有稳定的生活，而这一晃就是三年。

王秀珍到了基隆港后却先到了新竹，而后也到了台北。

王秀珍出身潍坊，也是一名山东人，到台北，自然而然也来到了六张犁附近。也许是同乡的缘故，让他们走在了一起，于是赵丕宗就在安东街的买了房子，成了家，住了下来。“那时候的房子是搭起来的违章房子啦”。

有了房子，便有了家，也开始了生活。在安东街的日子里，生有一男一女，生活逐渐平缓起来，两三年后，赵丕宗卖了房子到万华花了6万（新台币）买了一套日本人房子，有80多坪（一平约3.3平方米）。万华区是台北市最老旧的一个社区，也是现在台湾人称为“艋舺”的地方，在万华区南机场附近有大量眷村，大批迁台的外省人都居于此。由于这里是外省人和本省人的聚集地，鱼龙混杂，那会赵丕宗的孩子也已4、5岁了，万华区的原住民的孩子在玩泥巴，儿子赵膳停也跟着玩泥巴，有时他们说闽南语骂人，他也会跟着骂两句。“这样子不行不行，容易学坏”，王秀珍担心自己的孩子学坏，于是，赵丕宗一家又卖了房子在附近的卧龙街买了房子，待了八年。由于房子没有土地权，只好将其卖了又到附近安和路买了房子，也将近待了八年多。最后定居到现在嘉兴街，一待便是三十多年。

从生存到生活，从无家到有家，从排斥到适应，对于像赵丕宗这样的外省人而言，要适应当地生活，融入当地生活是多么的艰难。

“那时候，很难啊。很多人吃不饱就饿死了”。

当时对于赵丕宗而言，卖猪肉一直是他的主业，虽然辗转很多地，但是本行却始终不变。年轻时，自己卖猪肉，老了，儿子和儿媳妇也帮忙着卖猪肉，晚上十一二点到猪肉批发市场拿肉，然后凌晨三四点时到通化街的店铺卖肉。断断续续，卖肉生意也将近持续三十多年。“那会做生意很苦的，早出晚归，加上语言又不通，真的很苦”，赵膳停淡淡笑着说。

再远也要回去

时隔38年，当听到能回家探亲是多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赵丕宗像200多万外省人一样，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由于老兵返乡探亲运动喊出“想家”口号，触及那些老兵们心里最深沈的梦想与遗憾。

自两岸开放通信政策，赵丕宗试着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由于时隔已久，对山东老家的记忆存在三十多年前，现如今是怎样，他全然不知，于是，他在信封上仅仅写着“山东平度崔家庄”，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寄出不久，竟然收到了堂姐的回信了。时隔三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家里的情况，赵丕宗内心的喜悦却是无以言表。

往往命运就作如此，冥冥之中，血缘情就像风筝线牢牢地栓住飘向远方的人。

1989年，开放探亲的第三年，赵丕宗决定回家看看，夫妻俩带了点行李和金子踏上回山东老家的路程。早上七点到桃园机场，到了香港转机，于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到了山东青岛。分别了近四十年，带着妻子见到父母亲，却仅仅延续了十来天的相聚。

隔年，赵丕宗带着妻子和儿子还有孙子再一次回到了山东老家，让全家团聚。对于第一次去大陆的赵膳停而言，山东老家是多么陌生的一个地方。“下飞机的时候，感觉好冷，好多霜，从来没感受到这么冷过，脚冻得都不会走路”，他描述着第一次回老家的情形，当时恰逢过年，很冷很冻，赵膳停的儿子连忙脱下几千块钱的皮鞋，换上表姐给的棉鞋，而这双棉鞋直到他返台后也没再脱下来。

那时候的山东老家地处乡村，赵膳停就到附近转转，见见自己的堂哥堂弟，叔侄姨舅，遗憾的是，对爷爷奶奶不能见上一面。似乎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嘘寒问暖，就够了吧，其他的也不敢奢求过多。

子欲孝亲不在，没家，就不回去了。繁衍生息，家，好像从来都不曾固定过，于是便有了“老家”。

后来，回去的次数也慢慢变少了，赵丕宗偶尔同自己老乡回去看看，再后来就没有回去了，后来的五年内也就总共回去三趟。

“为什么不再回去了?”

“父母亲不在了，也很少回去了，回去要花很多钱的”，他盘算了下，回去一趟每个人要花2万多块。

养家！也许，如今对于赵丕宗一家人而言也许才是最重要的吧。自己的父母亲不在了，牵挂就少了，儿子的牵挂变成了自己，这也许他现在很少回去的原因。

老兵与山东馒头

说起山东馒头，崇德街这一带有蛮多馒头店，像“六张犁馒头”店便是一家老店，在台北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或许都知道。一个名产的开始背后必定有一段故事，白面馒头或者就是如此。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对于馒头有许多的记忆，“会记得以前在眷村或者附近有白白胖胖的馒头，闻起来有一股特有的香气，在夏天配上绿豆稀饭和小菜，是一个克难却让让人十分满足的记忆，每次骑着脚踏车经过发现这些地道的老馒头就让人觉得倍感珍惜。”赵丕宗的山东馒头店幸运的成了这里街里乡亲美好的回忆。

嘉兴街264号，简陋的店铺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招牌。吃面食好像是这带人的一种习惯。眷村中的北方人把面食传授给眷村里的军眷，一方面除了自己吃以外还可以外卖补贴点家用，“大饼，馒头，肉包，豆沙包的叫卖声还有夜晚烧肉粽的叫卖声成为一道美好的回忆。”

做馒头，做烧饼，做山东杆子头，赵丕宗是到了60多才学会的。那会赵丕宗在山东的老乡那帮忙，时间久了就，就知道了揉面的窍门，控制火候等，于是便在自己的店面里卖起了馒头。

三十多年来，赵丕宗每天清晨2时揉面团、压面、做杠子头、韭菜盒、甜火烧、馒头、葱油饼，即使到了百岁，也依然自己动手擀面，“老爷子主要闲不住，自己想多运动运动”，赵膳停笑着说。

现年107岁的赵丕宗，终究放下了那根擀面棍。

唯有当拾起擀面棍，揉面时，才拾起儿时山东人的记忆……

一个简陋的台子上，就是擀面的地方，裸露的电线被散落的面粉包裹着，墙面上贴这灰黑的价目表，隐约的看见：葱油饼40、韭菜盒35、葱花三角饼27……

看着赵丕宗的儿媳妇娴熟的揉着面团，翻动着烧饼，可曾想，她可是吃了十几年才慢慢习惯吃面食的。

“那现在呢，习惯了吗？”

“现在一日三餐吃面食都没问题了，习惯了。”邱姨是新竹人，如今也学会了这门手艺，在擀面和烙饼来回的切换，动作的流畅，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本地人。如今也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山东儿媳妇了。

“你去过山东的老家吗？”

“并没有，回去要花钱，现在赚钱不容易。”

生活本不易，特别是对于他们而言，台湾近几年的经济发展趋缓，生活的艰辛让她很无奈，她盘算了下，“全家人的生活费，吃、穿、用、住，各种费用，还有健保，都要用钱”，现在台湾工资这么低。

“现在，大陆发展的很好啊”，言语间，能感受到他们开始对老家的人羡慕。简单的交流中，能体会到她的苦衷，以前的老兵一代慢慢地不在了，他们的子女二代其实与当地无异，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对于他们而言，生活下去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吧。

老一辈的回不去了，新一辈的却是可以回去多看看。

海峡导报记者 柳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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