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歙县一中

这才是国风：单县牌坊

文/马学民

经过单县，不能不看“天下第一坊”。

安徽歙县郑村镇棠樾村、乾隆皇帝大势褒奖的鲍氏家族七连座牌坊群和“八角牌坊”我去过；乾隆皇帝御题“圜桥教泽”“学海节观”、全国唯一一座专门为教育而立的北京西城区德外六铺炕街、国子监琉璃牌坊也看过；在曲阜孔林神道、只有皇家才可建的六柱五间五楼庑殿顶“万古长春牌坊”底下走过多次。但比起单县来，总感觉少点什么。

儿子在一中念书，三周一接送，凡到单县，总少不了看牌坊。

民国18年(1929)修、北京政府国务总理周自齐督修，广东廉州府知府、进士李经野总纂的《单县志》载，从宋代到清末，单县建坊一百多座，享有“牌坊城”的美誉。

新中国成立初期，单县境内尚有各类牌坊34座，大多为节孝坊，四柱三间，斗拱重檐，构筑精巧，气势巍峨。其中，“百狮坊”和“百寿坊”以其雄伟的气势、巧妙的结构、严谨的图案、精致的透雕和优美的传说享誉海内外，被人们称为“天下一绝”。

这两座近在咫尺的“姊妹牌坊”，我观瞻不下百次，深感其建筑风格独特，兼有北派稳重敦厚的特征和南派玲珑细腻的优点，并融合了精美的石雕艺术、细腻的绘画手法、优雅的匾联文辞和独具神韵的书法篆刻艺术，堪为一绝，应该是中国古代百姓生活理念、道德观念、礼教秩序和民风民俗的形象化体现。

一

去西方欧美一些大城市游览，在华盛顿国会山、伦敦国会广场、雅典卫城等，经常会看到不少雕像或塑像，这是当地人纪念那些为民族和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而立的。中国人则不然，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常用立牌坊来表示一种感怀和纪念。

牌坊，俗名“牌楼”，简称“坊”，是一种中国特有的门洞式建筑物，为旌表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而立。

《诗·陈风·衡门》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闻一多认为“衡门之下”乃男女幽会之所，此诗写男女之幽情。《诗经》成书于春秋时代，由此可以推断，“衡门”最迟在春秋中叶已出现。什么是“衡门”呢？通俗地讲，就是当时以两根柱子架一根横梁的结构而显现在世人面前，即后世牌坊之雏形。

牌坊的历史源远流长。滥觞于春秋时代聚落外的“衡门”，继而融入汉阙因素。唐代，乌头门（里坊门），与灵星门、棂星门相叠加，牌坊已具雏形并逐步成熟。宋元时代，牌坊仍多被用作坊门。明清时代，牌坊的建造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同时也被附加了许多功能，如美化环境、烘托气氛、旌表纪念等。

游故宫，逛王府井、登泰山、上峨眉，从曲阜到西安，从呼和浩特到三亚，迈步中华大地的任何一个地方，但凡通衢大道、衙署府第、学宫书院、庙宇寺观、文庙武庙、桥梁津渡、陵墓祠庙、名胜古迹等地方，你一定会看到矗立着的一座座形制各异的牌坊。这些牌坊或古朴凝重、庄严肃穆，或金碧辉煌、绚丽华美，构成了一幅瑰丽多姿、蔚为壮观的独特人文景观，形成了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

每一座牌坊都承载着一段历史和一个传奇。明清很多牌坊，最终由以“标志地点”为主的实用性建筑，衍化为一种标志性、纪念性的礼制建筑。

中国牌坊涵盖社会的政治、文化、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儒学和国学。单从这个层面把牌坊当作中华文化的一个象征，我认为一点儿也不夸张。

二

“牌坊万古芳，千秋沥沧桑”。

在古代，立牌坊是件极为严肃的事，也是件极其隆重的事。尤其明清更有严格的规定，不是你有钱就可以立的。要不要立牌坊、建制规模、牌坊的等级，都需官府细细考量并有一套流程与程序来上报审定。明清立贞节牌坊、仁义慈善牌坊、功德牌坊等要求很严，须经当地官府审查核实后逐级呈报，最后由皇帝审查恩准，或由皇帝直接封赠，方能建造。“勅褒节孝”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批建的牌坊共有四个等级：“御制”是最高级别的；“恩荣”是指皇帝对有功臣民或显著事迹主动提出建立牌坊嘉奖的；“圣旨”即皇帝以书面诏书批准建的牌坊；“敕建”指皇帝亲口恩准建设的，如有大臣要为某人某事口头请示建牌坊时，皇帝点头或口头同意了，那么所建的牌坊即镌题“敕建”或“敕令”。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后三种的牌坊均为自筹经费，或地方官府略有补贴，社会绅士赞助，而第一种皇帝主动提建的“御制”牌坊则由中央财政全额拨款。

每一座牌坊都蕴含着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主要是通过牌坊上雕刻彩绘的各种图案花纹，用隐喻手法表现出来的。例如，牌坊上刻龙凤，一定与皇家有着密切的联系。刻蝙蝠，因“蝠”字与“福”字谐音，多以五只蝙蝠组成图案，象征长寿、健康、富裕、平安、人丁兴旺及子孙满堂。刻鹿，因“鹿”与“禄”字谐音，以象征升官晋爵、高官厚禄。刻鱼：因“鱼”与“余”谐音，常与水塘荷莲组成图案，象征金玉满堂或连年有余，鲤鱼腾浪，以象征科举及第、金榜题名。

另外还附刻松、鹤、龟、麒麟、荷花、荷叶、牡丹等，表达长寿、幸福、健康、吉祥、如意等丰富内涵。

三

一座牌坊，就是一段历史；一座牌坊，就是一个故事。

百寿坊，又名“朱家牌坊”，位于单县城内胜利北街。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 为翰林院孔目赠儒林郎朱叔琪妻孔氏而建。因其正间前后上坊心环雕百个变形篆体“寿”字而得名。

举目远观，百寿坊以青色鱼子状石灰岩构成，通高13米、宽8米，整体造型采用四柱三间五楼式，不仅刻有圣旨全文还有皇四子履郡王的赠诗，更因孔氏的孔家身份而雕刻五爪真龙，成为现存规格最高的民间石牌坊。

临近细瞧，坊座雕有8头矫健雄狮昂首远望，8条出水蚊龙绕柱回舞，额枋上饰满盛开牡丹，与正间上下额枋祥云间翩翩飞舞的5只透雕仙鹤、次间上额枋浮雕的相对翱翔之鸾凤构成了具有无穷魅力的艺术佳作，寓意“福寿万年”“富贵无媲”或“喜上眉梢”。百寿坊每一处精美雕刻中都蕴藏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可谓一部立体的史书。

据单县作协主席秦闪云介绍，朱家作为清代单县八大地主之一，是单县第一大家族，曾挂过“双千顷牌”，有土地20多万亩，自称“出城巡游数千里，车不轧外姓地，靴不沾他姓泥”。

朱淑琪祖父朱廷焕曾做过清大名府兵道副使，他凭祖荫财富，乾隆年间入翰林院任 “孔目”，属从九品未入流的小官，与典簿共掌章奏、文移、传达之事，娶了曲阜阙里16岁的孔家姑娘。

据说，孔氏年轻貌美、温良典雅、知书达礼，但因指间有皮相连即“鹅掌蹼”，人称“鹅鸭公主”。古人云鹅掌公主难攀高门，于是孔氏才下嫁给位卑官小的朱叔琪。两人虽年龄悬殊，但孔氏慕朱淑琪官虽不大，但满腹经纶、道德高尚、一表人才，倒也其乐融融。

孔家为了显示门第高贵，提出彩礼要朱家一步一个元宝从单县摆到曲阜，朱家毫不含糊答应下来，并慷慨“显摆”用元宝摆了双趟。

天不假年，孔氏嫁后不到10年，朱淑琪就病逝了。当时孔氏才26岁，求单县知县为丈夫出殡“点主”(一种由显赫名人在丧主牌位名字上用朱砂点红点的仪式)。

知县平时对朱淑琪就不“感冒”，一是嫌他位卑品低，家产虽然多，但出手“老扣”，是个“土鳖子”财主，二是嫌他平时清高，也不送礼、也不买帐，时不时还教导他为官之道。知县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如今朱叔琪已死，正想趁机治他家难看难看、出出窝囊气。对于“点主”一事立马回绝、不予答应。

孔氏十分生气，一怒之下，赴曲阜向娘家侄衍圣公孔宪培求助。到了曲阜，孔氏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衍圣公原对姑母下嫁单县颇为不悦，又看登门求助，于是发恻隐之心，答应孔氏去单县亲自“点主”。当时朱家随孔氏去的族人问随行几人，衍圣公答曰:“三人！”

不几日，衍圣公亲临到单县前来吊唁。但见旗牌浩荡，鼓锣齐鸣，刀枪耀眼，衍圣公说带的“三人”原来是三位总兵。他们又分别带了一千人马到了单县，从单县城到城外的十里铺都驻满了军马。井水随之喝干，朱家不但将城内的饭馆全包下来，还从四乡十几里以外买菜买肉招待娘家人。

县令急忙出来迎接拜见，衍圣公让县令在出殡时，走在最前面敲铜锣开道，给小鬼小判丢纸钱，县令不敢得罪衍圣公，无奈只好照办。

出殡那天，县令掂起铜锣，拿起鼓槌，走几步，敲一下，走几步，敲一下，一路上百姓观看者络绎不绝，从县城到朱家老坟二三里，真是出尽了“洋相”，丢大了人，因为这在当地可是叫花子才干的活。

殡罢丈夫，孔氏问衍圣公，我死后你看怎么办？衍圣公答，只要姑母矢志守节，抚孤成人，一定奏明圣上，建牌坊旌表贞洁。 于是，孔氏谨守妇道，守寡几十年，最终将儿子朱春抚养成人。

孔氏死后，朱家和孔家奏明朝廷，乾隆降旨建成“敕褒节孝坊”，皇四子履郡王也赠诗“布衣蔬食度生平，喜看庭芝渐次成，月冷黄昏霜满地，穗帷遥出读书声”镌刻在牌坊额枋上。

事后单县县令感慨地说：“土憋子大了也咬人！”至今，单县仍流传着一向歇后语“县官敲铜锣-----自找无趣”。

这次采风，我专门问询单县民俗博物馆和作协人员，“天下第一坊”背后是否有一段骇人听闻的故事。老秦不语，老张不言，他们环顾左右而言它，直说狮子真好看，枸杞树确实真古老！

被誉为“天下第一坊”的百狮坊，又称“节孝坊”，是乾隆为表彰单县文林郎张蒲之妻朱氏孝敬公婆而立。因其夹柱精雕一百个姿态各异的石狮子而得名，寓有百事（狮）如意，百世（狮）多寿（兽）之意。

百狮坊集天下石狮于大成，大狮子巨头、卷毛、突目、隆鼻、阔口、利齿、巍然蹲踞，矫健威猛。雄狮口含圆珠，耳呈叶状，母狮身上攀附着五个小狮子，姿态各异，生动传神。有的相互嬉戏，有的挠痒自娱，有的被按在母狮足下，缩头伸腿，奋力支撑；有的伏在母狮腿上，或亲吻着母狮小腿，或抚弄着母狮项铃。流畅的线条如行云流水，反映了当时工匠们的卓越技艺。

当时，单县已经修建很多高大上的牌坊，张家想力压群雄，显摆自家的气派和威风，耗费巨资且用心良苦。据说建造这个百狮坊雕刻下的每两石粉可换一两白银，修到最后几乎将张家的财产耗尽。

百狮坊竣工之日，张家设宴庆贺，坊主亲自为石匠敬酒。在酒桌上，坊主探问工匠是否还能建造出比这更好的牌坊？石匠爽直答道：“只要肯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张坊主不寒而粟，担心以后会有更好牌坊超过百狮坊，于是心生歹意，在酒菜里下了毒药，共同建造牌坊的130多名能工巧匠全都死于非命，从此，张家牌坊也就成为了“天下第一坊”。

这段故事没有正式文字记载，但愿只是个传说。

四

听人说，单县这两块牌坊上的贞洁烈女为姑嫂关系，赞扬的均是丧夫后一生未嫁、慈养子女的美德。两宋至明清时，妇女的贞节是至上荣耀，足以留名青史。位高权赫的家族，无不以出一位节妇孝子为荣。

2011年起，我走南闯北主修《开濮曹徐马氏族谱》，查嘉靖年间《开州志》《濮州志》，清乾隆二十二年《曹州府志》、光绪六年《菏泽县志》和清代余志明撰的《徐州志》。耗时6年、收录23个省市、700多个村居、30多万人，收录所见明清以来家族圣旨、家谱、家庙、祭祀、碑记、墓志铭、宗亲、宗牌、家规、家训、名人题词、楹联、家族轶事、铁马氏传说、名人录、支系村庄迁移分布、各村承办人，记述开濮曹徐扶风马氏660余年迁移分布及发展历程。其中，有节烈牌坊4座、马氏烈女600多人，多半是“夫卒不嫁”“夫殒育孤”“夫亡侍舅姑”“ 自杀殉夫”“城破拒污就刃”等，当然这些封建糟粕、迂腐观念不可取。

在中国古代社会，女性的地位并不高，她们的生活受到严格的限制。然而，有一种道德规范却始终贯穿于她们的生活中，那就是“三从四德”。“三从”是指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古代中国女性的最基本生活准则。

“四德”是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妇德是指女性的道德品质，包括孝顺父母、恭敬长辈、和睦兄弟等；妇言是指女性的语言行为，要求女性说话要有礼貌、言辞得体；妇容是指女性的仪容仪表，要求女性要整洁干净、端庄大方；妇功是指女性的家庭劳动，包括烹饪、织布、缝补等。这四个方面共同构成了古代中国女性的道德标准。

今天看来，封建社会所宣扬的“三从四德”“妇道贞德”早已不合适宜，不被现代社会所接受。

这两座牌坊的价值也因此长期被某些专家和人物所诟病，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险些推倒砸烂，幸亏有心人士在上面大树“封建遗毒的罪证”字样的标语得以保存。

作为一种历史陈迹，牌坊所承载的愚忠惑民、束缚人性、戕害女性等思想意识之糟粕，自然不足以让我们承袭，但在一定层面上用以褒扬宦绩政声、旌表孝子义士，提倡孝以事亲、以报慈恩、乡闾有礼、子弟有学、阖家和睦、淳朴自持等儒家思想，也一定程度地代表了中国传统人伦思想及人居文化的守望，代表了邻里亲情的敦睦，值得肯定。

在我看来，这两座牌坊，绝不是什么“封建思想的余孽”。正相反，它们是社会倡导价值观的记录者和维护者。只不过，穿越历史，这个价值观本身已不被现代社会所接受。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它宣扬和褒奖人性之善的初衷。就好像鼓浪屿是八国联军留下的一地鸡毛、上海外滩是屈辱的殖民记忆，但并不妨碍它们成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和的文物遗存。

从建筑学上看，牌坊是中国人的一种特殊建筑形式，是中国礼教的一种具象化，也是中国建筑史上的一个特殊类别。

可以说，中国牌坊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缩影，也是一个倩影。

五

牌坊作为古老的中华文化的一个象征和标识，它既是门的一种，又是门的一种演变。当今早已赋予新的内涵、新的寓意，蕴含了更多的标志和纪念意义，悠久的历史、丰富的文化积淀、深厚的文化底蕴皆在其中。

“拱形门”应该是牌坊的最现代化的一种变形，中国人逢年过节、举办庙会、开业庆典、婚丧嫁娶，多半在门前或街头巷口搭建临时的简易牌楼的习俗，如喜庆时用彩布和各色纸花扎的，叫彩牌楼，用鲜花扎的，称花牌楼，用松枝扎的，称松塔牌楼；丧事须用苇席制成额枋和楼檐，称为素牌坊。一些地区老百姓的院落门口粘贴各类瓷砖或对联，寄托喜庆气氛，也可以说是牌坊的一种变异和变形。

牌坊作为中华文化的一个典型标识，早远涉重洋，屹立于异国他乡，成为中外友好交往的使者。1988年加拿大唐人街建起“中华门”牌楼；1985和1987年，分别在英国伦敦爵禄街头街尾及麦高田街建起3座牌楼；英国曼彻斯特“唐人街”中心也竖立着一座“曼彻斯特中国城”中英文字样的牌楼；美国首都华盛顿华埠商业区矗立着一座美国目前最大的中国式牌楼；日本横滨市中华街建有七款颜色不同的中国牌楼；澳大利亚卡勃拉玛打市建的中式牌楼，被认为是全澳最美观的一座中式牌楼……

单县牌坊，中国牌坊，这是国风，更是文化！

作者简介：

马学民，中国散文学会、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鲁西新区作协副主席。曾任中共菏泽市开发区工委机关报《今日开发区报》总编辑。著有《春华秋实》《菏泽开发区史话》等十多部。作品散见《当代散文》《齐鲁晚报》《菏泽日报》等。2021年、2022年两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获得者，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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