撅头

作者：刘建志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已二个月了。清明到来之际，我却不能给父亲上坟，因为家乡人有讲究，新坟是不用去上坟的。在哀思父亲之时，让我终生不能忘怀的是，我上高二那年清明前夕，父亲去学校给我送面，给我了一个红富士苹果。

说起苹果，我自小就有着特殊情感的。上小学那阵，和我一班，同在一村，有个女同学，按辈分，我还把人家叫姑哩。在全班二十三位同学中，只有她时常带着一个红富士苹果上学，那可不是普通的苹果。人家带的苹果可是正宗的烟台苹果。为啥全班同学那么羡慕人家呢？只因为人家父亲在省城上班，父亲还是老革命，人家家里的条件在村里是拔尖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阵，村里人可贫穷了，饿肚子的大有人在。一般哪有吃苹果的机会。虽然我把她叫姑，可我从来没叫过，也没吃过一次她拿的苹果。直到我上小学五年级后，她虽然也带苹果上学，可那会已不稀罕了，我也能吃上苹果了，只是能吃的次数太少了，那苹果当然是父亲从西安回来买的。

我考上蓝田县北关中学，这让我父亲高兴和骄傲了一阵。在姊妹四人中，父亲能供给我上高中，已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当时好些人说，只要考上北关中学，考大学就有希望了，父亲也是这样想的。那年上高一的学费十五元，还是姐夫自告奋勇出了，姐夫心里也高兴，他虽然没啥文化，可他心里却特别崇敬有文化的人，我能上省重点高中，姐夫不知道都给多少人夸过。

蓝田县北关中学虽然是陕西省重点高中之一，可学生的生活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表现在所招的学生来自全县各地，蓝田本来就是贫困县，而且山地占了大多数，大多数学生家里都是比较贫困的。学校让学生从家里拿苞谷糁、面粉的，学生灶只收加工费已时间长了。

高中三年，都是父亲骑着自行车从原上家里出发，到了巩村，在翻过巩孟路，下坡倒好说，上坡就得推着自行车上坡，那可是要费力气的。从南原翻沟到北原，再骑车到安村，再下蓝田县县坡，再到北关中学，全程也在六十里的路程。父亲骑自行车技术本来就不熟练，他学得迟，上车子只会从前边上，不像别人，腿一跳，从车子后面就跨上去了。我知道父亲上车子的艰难，他右腿得弯曲着上车子，车梁本来就短，他右腿又笨，毕竟五十岁的人了，确实每次都比较艰难的。可以说，平均一月送一次面，光来回路上，差不多得花父亲一天的时间。

父亲供给我上高中，确实也是吃尽了苦头的。那时候，父亲每次来学校，除了把面、苞谷糁交到学生灶，付了钱，领了饭票，还要给我零花钱的。这零花钱，虽然不多，可对父亲来说，确实够难为他的。父亲虽然是医生，在家里也开着诊所，可是在他跟前看病的人却不多，问题就出在父亲不给病人挂吊瓶上，就有人说父亲看病没药。父亲挣的钱要供家里开销，又在我上高一那年家里盖房子，光盖房用的胡基，是父亲和母亲二人一撅头一锨挖新庄基地楞上的土，按村里的要求把好好的塄给挖下近一人深， 用挖的土打胡基，整整忙碌了近半年才把盖房用的胡基打够。父亲经济上再紧张，他绝对不让我知道，他总是让我该花就花，没钱了告诉他。事实上，高中三年，父亲没有为难过我一次，我手里总是有钱花的。那时候，我确实想得还是少。其实后来才知道，有些钱还是父亲从村里乡党那借来的。

高二那年清明前夕，父亲又来学校给我送面了。父亲头上带着医用白帽，他的到来，引来了一些学生的注意，有人还以为他是回民呢。父亲也掐着我中午下课的时间点的，我想让父亲在学生灶吃饭，可父亲却要我和他一起出去。在父亲的坚持下，我只好跟着父亲来到了向阳公司这边一家面馆，父亲给我叫了一碗肉臊子干拌面，而他却没给自己叫。我问他，他 说到学校之前，他在县南关吃了碗蓝田饸饹，而且说他当年在城关中学上学时就爱吃蓝田饸饹。父亲说的话，我当时还是信的，因为父亲带我上前卫集，就爱吃一碗蓝田饸饹。父亲看着我吃完了面，他只是喝了一碗面汤。他来县城，还给我带了几个家里蒸的油塔馍，我知道那是专为我蒸的，父亲一定在吃饸饹的同时，吃了他带的馒头的。父亲爱吃馍，他甚至都爱过了吃面。

中午课间时间还是有限的，十二点下课，一点半、二点就得上课。父亲能和在一起的时间毕竟很短。虽然蓝田县城就那么大点地方，父亲显然是想多走走看看的，而且那天正好是蓝田县集，县上也热闹。父亲跟我分别的时候，他脸上明显有恋恋不舍的表情，他嘱咐着我，给我说着要注意的话题。此时候，他从身上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那颜色是那么的红艳，又是那么的新鲜，一看就知道是比较上等的苹果，那可是红富士苹果啊！父亲把苹果递到我手上，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我知道父亲太难了、太难了。我都不知道父亲是咋样买到这个苹果的。父亲是不可能吃苹果的，他能把苹果留给我吃，他心里一定是觉得给我付出了，一定会得到回报的。

三十多年来，我每每想起父亲给我买的那个大大的红富士苹果时，我都念着父亲对我的好来。父亲宁愿自己受苦，都要千方百计供给我上学，父亲心中有着一颗强烈的望子成龙的心，在支撑着他！支撑着他的！而我却是有愧于父亲的，有愧于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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