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铁布衫

文｜图 王汉友

编辑｜李新

每逢佳节倍思亲。弹指之间，又是清明节了，心底隐隐生出一缕惆怅。

在泰山下生活工作已近三十年了，与故乡二百里的路程，算不上遥远，也称不上近。回去的次数一如头上的白发般日渐稀少了。

几间老屋早已摇摇欲坠，园子里荒草丛生，儿时的玩伴大都在外谋生，难得一见，见了也说不上几句话。时间一长，故乡就成了一个符号，在月明的夜里想起，在春风起的日子里想起，在雪花飘落的早晨想起，在春节年夜饭里想起……但也只是一种淡淡的思念，说不上浓烈，也说不上淡漠，就像一杯茶凉了再续，续了再淡。

故乡在鲁西南，是东平县新湖镇的一个三县交界处的平原小村庄。村庄不大，位于黄河大堤下，只有二三百口人，以王姓、刘姓为主，还有几户姓崔的、姓寇的小姓人家。故乡属于黄河库区，70年代前，经常因黄河发大水而搬到堤外的其他乡镇去暂住几年，等洪水下去再搬回来，重新盖房安家。搬家三年穷，老家也因此比其他乡镇穷一些。老家的房子多是泥坯房，老人们的说辞是盖砖瓦类的好房子不值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蓄洪还得再搬。老家盖于80年代中期的房子依然是土坯房，在当时村中算是很差的了。在这个房子里生活了七八年，其中大住数时间都是在外读书，真正呆在这里的时间也就是每年的寒暑假了。1995年，去泰山下读书后再没有回去常住过了。

故乡，是一片平原，周围是四望无际的田野，初中前都未见过山，更不要说火车飞机了，走的最远的路也就是去二十里外的老县城去赶集了。大姑家在邻县，村口的大堤上有几株老柏树，对我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也是从那时才知道了“柏树落叶，石磙淌瓤”这句话，竟与后来书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诗句一样是天长地久的意思。后来，一直住在泰山下，小区外一百多米就是铁路，天天能看到火车从城里穿过，奔向远方。对此，我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故乡一直未通火车，因而也没有一趟火车是通往故乡的。

印象中最深的要数奶奶了，走到哪都带着我。奶奶瘦瘦的，中等身材，一头稀疏的白发。每年清明时节，奶奶都带着我去给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烧纸。祖坟就在村南不远的田地里，也没有坟头，所谓烧纸也就是找个记忆中的位置烧几张草纸。奶奶对此格外重视，点燃草纸后，总是大哭一场，我则在一旁跑来跑去，完全不懂老辈人的悲欢，只是觉得碧绿的麦田、金黄的油菜花格外好玩。如今，回家上坟总想起奶奶的哭声，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个人拉扯父亲和二叔长大成人，可谓历尽艰辛，借上坟时哭一场，是让爷爷在天之灵安心，也是激励晚辈好好地活，不懈怠，向前奔。年纪渐长，也知道世上没有鬼神，但对于清明烧纸，我从不曾忘记，总觉得一定要回来一趟。慎终追远也好，激励来者也罢，这一片土地就像远去多年的亲人，虽不能常见面，可也从未曾忘记。老人们常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一辈辈的人烟，好孬都得向前看。”是啊，生命就如同这坟上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上坟也是我们中国人最生动的“家国情怀”教育课了，就像大门上“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对联，小时候虽不能完全读得懂，但对人的影响却是鼓铸在血脉骨骼里的，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日子渐渐好起来，所谓好起来，不过是吃白面的机会多了点。那时，村里大多数人家没有钟表，上学全靠老人们看天色早晚催促起床。夏天好说，但冬天就麻烦了。记得有一次因为月亮太明，奶奶以为天亮了，再三催促我起床上学。起床后，我叫上邻居家的几个小伙伴一块跑到二里外的学校里。进得教室发现来早了，还不四点钟，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点上小煤油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起来。教室七漏风八漏气的，再加上破旧的棉衣也不大保暖，一会就冻得脸色通红，鼻涕流得老长，不时用袖子一抹了事。就这样，不用半个冬天，棉袄的袖子就变得铮亮，加上冬天长不期不洗手，双手黢黑，于时以当时流行的电影名为号，互相戏称为“鹰爪铁布衫”。那时，我们的身体似乎格外好，一年四季口渴了就跑到学校的压水井上喝几口冰凉的井水，从不曾闹肚子。即使数九寒天的早上，也要带点窝头或带块红薯，边走边吃，一路打打闹闹，不亦乐乎。年少时，受点穷、吃点苦真的不算什么，正所谓“不怕少年苦,只怕老来穷 ”。

后来，我便去十多里外的镇上读初中了，一周回家一次；再后来读高中，一月回家一次，再后了读了大不，半年回来一次，再后来，在泰山脚下参加工作，春节时一年回家一次……而今，老一辈的亲人陆续走了，故乡就成了一个心底的念想，只是在清明节时一年回去一次。故乡，于我越来越远了，但又从不曾消失，也消失不了。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清明时节，伤心柳色，虽有芳菲悱恻之心，愧无沉郁顿挫之作！然而乡情难抑，故不揣固陋，搦翰飞墨，即事抒怀，庶几可慰乡思云尔：

清明偶书

梨花风起又清明，菜花金黄柳青青。

芳草萋萋连天碧，繁花树树思无穷。

几处新冢烟缭绕，谁家儿孙泪矇眬。

不是伤春多感慨，故园情重马不行。

（王汉友：泰安日报社主任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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