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决是哪本小说

文\\刘茉琳

据说人的味觉也是需要锻炼与学习的，比如我们天生嗜甜，但我们不喜欢苦。那么酸、腥、麻呢？这几个字一出现在眼前，口腔、舌尖就有了反应，它们直接刺激大脑中枢神经，调动起一种紧张。这种反应正是李西闽的长篇小说《酸》《腥》《麻》带来的感受，并且通过文字带来了更长效的刺激、更深刻的印记。

李西闽善写恐怖小说，被称为“恐怖大王”，以类型小说来界定小说家的创作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其特征，却容易忽略具体作品特有的价值与内涵。其实他的作品固然有着鲜明的恐怖、惊悚元素，却也同时兼顾着对社会情态、人心世故的书写。比如《酸》《腥》《麻》三部曲描摹的民间社会，这里藏污纳垢又充满活力；既有扭曲黑暗的角落，也有简单粗暴的对正义光明的追求，这些共同形成了阴森与温情交织的诡谲文风。李西闽文本中的恐怖是对人性恐惧之源的探索，是对庸众之恶的探索，也是对执念罪责的探索，了解了这些，再看他文本中的恐怖元素，就会发现其小说在鲜明的审丑与惊悚的恐怖背后其实是大爱。

关于欲望与幸福的问题，康德说过“道德学根本就不是我们如何谋得幸福的学说，而是关于我们如何配当幸福的学说。”所以，关于欲望与幸福的满足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欲望如何满足，二是幸福如何配当。李西闽在三部曲里描写了一个名为唐镇的地方前后百年的历史：这里有晚清回到小镇做皇帝梦的太监；有民国乱世里的底层民众，有骇人的巫蛊之女；也有1950年代的麻风病、新世纪十年的小镇拆迁……百年间，各色人等轮番登上舞台，各种传奇相继上演。不难发现他正是用奇谲的故事、诡异的氛围、传奇的人物清晰描述了“欲望的满足”与“幸福的配当”，在看似恐怖的幽深故事里，他探索的其实是一条如何获得幸福与爱的书写之路。

故事里人人有执念：《酸》里的人执念于权力；《腥》里的人执念于爱情；《麻》里的人执念于金钱，这些执念驱动他们在命运的沼泽里泥潭深陷。追求幸福而不得固然痛苦，但拥有了不配当的幸福更会日日惶恐，那些只听从满足欲望的指令而不去思考如何行为才配当幸福的人总在恐慌之中，他们内心充满不安与恐惧。如李太监在小镇里坐上皇位；如王秉顺当上镇长；如凌八初对宋柯不顾一切的爱，这些欲望的满足就好像是从天上偷来的礼物随时会被命运收回，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这种病态的对于幸福的追求中，使读者反思：幸福只是满足欲望就够了吗？你的行为，你的目的，你的初衷真的配得上这份幸福吗？

几个故事中处处透着对人性的审判，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以及贪欲等等人性中的弱点在故事中暴露。被权欲控制的李慈林、李骚牯；阴险狠毒的王秉顺；官商勾结的郑怀玉、李飞跃，这些都是恶人，但仔细想想，文本中真正的“恶人”其实极少。虽然在唐镇的故事里，总是有各种惊悚的罪恶、可怖的行径，真要追究起来却发现天网恢恢中人人都有弱点，人人都有不堪，正是这种善恶交织、美丑混杂共同构成了故事里弥漫的黑色气息。

相较于一般的恶人，三部曲中的蛊妇是较为特殊的存在。李西闽的故事里女性都是底层弱者，就像生活在第十九层地狱承受人世万般磨难。可是蛊妇不一样，她们用自己的身体豢养毒物，以这种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将自己的生命与可怖的毒物捆绑为自己获取力量，从而抵抗正常人世间的欺压。文中的蛊妇固然可怕，但她们也最痴情，最决绝；她们是被驱逐的边缘人，她们是恶魔，她们也是审判者。

所谓恐怖，无良之人方觉恐怖，有爱之人从不害怕鬼魂，善良之人从不惧怕黑夜，正义之人更不害怕混沌。

所谓恐怖，不仅包括惊吓，还包括丑，但丑也可以非常复杂，这一点较为集中的体现在《酸》。这部作品里有外形丑陋的人如侏儒上官文庆、人格分裂的李公公，但在丑陋的外表下又有完全不同的内在：李公公内心黑暗可怖，他被自己想要当皇帝的权欲推着在不归路上狂奔，还一路不断攫取可怜的猎物；上官文庆天性纯洁善良，文中他得了怪病不断蜕皮变小，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婴儿大小，仿佛是那个丑陋的世间容不得他天使一般的美好，这两人外表的丑陋与内心的善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故事开篇最美丽的李红棠虽然在寻找母亲的路途中耗尽了生命，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一头白发的老太婆，故事结尾死去的她身上却散发着奇异的兰花清香，这味道甚至慢慢遮蔽了唐镇在镇压造反势力中的屠杀造成的血腥之气。除了《酸》，三部曲中都有这种反差，表面上看处处是写丑，其实处处是写极致的美；表面看处处写恐怖与惊悚，背后其实处处是大爱与温情。

史蒂芬·金说过：我们害怕混沌，我们害怕局外人，我们害怕变化,我们害怕断裂。文本里固然有很多恐怖元素的刺激，它们批着神秘的面纱，时而漏出姣好面容，时而漏出可怖狰容。比如三部曲发生的地方是阴雨、落后、闭塞的唐镇；比如故事中大量出现的黑森林、坟墓、尸体，蛊妇、掘墓人、土匪大盗、麻风病人、死人画像师、棺材铺老板、变态的老太监等等，历史遥远的小镇、街区、被漫长时间浸泡的故事与传奇，但这些恐怖仍然是停留在表面的，三部曲中弥漫的阴森氛围说到底其实是一种极深刻的对社会氛围的把握与描摹，对民间社会的心态和行为的反思。

李西闽讨论欲望的满足，幸福的配当是因为他对正直抱有信仰；描写底层社会的不安与恐惧是因为他对良善心存希望，他对天真纯洁的人满心慈爱；对正义善良的人充满爱护；对痴情执迷的人充满同情，甚至对某些罪人也有着同情与理解。所以，不要被小说恐怖元素的外衣所迷惑，故事里处处都有的大爱才是真正的铁汉柔情，从这个角度重新打开这三个故事，也许会收获不一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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