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我跟妈妈在一起了
1
我叫杨娟,也叫陈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妈是我们市纺织厂的厂花,每每她路过,连路边的海棠都黯然失色。
虽然美,却没人追求她。因为我姥爷家的成分不好。
唯独厂长那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不在乎,嚷着厂长老爸使了绊子,迫使我妈嫁给了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就是我爸,而我习惯叫他杨建华。
之所以对他直呼其名,是因为他打我妈。因为别的男人夸我妈漂亮打,因为生了我这个赔钱货打,还因为我妈成分不好影响他升职打。
他也打我,我妈护得紧,虽然没几下打在我身上,但我早已被这架势吓得哇哇大哭。
我妈几次提离婚,可杨建华说除非他死了,不然我妈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一语成谶,他真死了,喝酒喝死的。
2
我妈改嫁的时候已经没有成分这一说了,但那时我妈下岗了,没有正经工作,只弄了个临时摊位在小学门口卖烤肠,收入很不稳定。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认为我妈嫁给老陈是逼不得已。
老陈脸上有道疤,听说是小时候有人欺负他妈,他去跟人拼命拼来的。因为形象问题,人到中年还没结婚。老陈在菜市场卖肉,也批发冻货,我妈去找他拿货,他总给我妈省几块钱,一来二去他们就好上了。
我妈嫁给他的时候我已经14岁了,所以根本改不了口,也不想改口。
我讨厌老陈身上的血腥味,老陈对我也没有好脾气。他嫌我吃饭吧唧嘴,每次吃饭都不和我坐一起,端个碗蹲在墙角吃。他为了和我妈独处,宁肯花钱每周末把我送出去补习。
而我为了争宠,每晚都嚷着我妈陪我睡,我躺在我妈怀里哭,说我怕,怕老陈像杨建华一样打我们。我妈却总是捋着我的头发对我说:“老陈不是坏人,就是脾气臭点,有他在妈心里踏实。”
3
没等我接受老陈呢,我妈就死了,因为见义勇为。她在收摊的路上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我妈的水性也不好,她只能用手拖着落水的孩子呼救。他们在水里挣扎了好久才被人发现,孩子是救上来了的,她是漂上来的。
孩子的家属跪到老陈面前千恩万谢的道歉,塞了5万在他怀里。
可老陈却一把推开他们,把钱扔了出去。
孩子家属又把钱捡回来,一边往老陈的怀里塞,一边说道:“给孩子,给孩子。”
老陈看向我,最终没有再阻止孩子家属的动作,只看到他的眼角仿佛有泪划过。
4
没有我妈,我和老陈就没有了关系。我姥姥姥爷去世早,只有一个不怎么联系的舅舅在隔壁市。
老陈带着我去找舅舅,舅舅闷声不响,蹲在屋外抽烟。舅妈开始对我一脸嫌弃,一听说有5万的补偿,立马接过老陈手里的行李往屋里让。
舅妈家只有一间屋子,却有两个儿子。两个表弟睡在里间,舅舅舅妈睡在客厅。
老陈一看这条件,再看舅妈那态度,又见我无助的躲在墙角,犹豫再三,还是拉上我回来了。
后来舅妈来找了两次,都被老陈赶走了。最后一次,舅妈指着老陈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才是她的亲舅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贪我姐那5万块钱,死人的钱你都赚,不怕丧良心吗?”
老陈一开始还强装着客气,一听到她提起我妈,从厨房拎着擀面杖出来追着舅妈比划:“你再提小玲我就打死你,娟子跟我再没关系,那也是我老婆的孩子,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孩子。你呢?你到底想干个啥以为我看不懂?快滚,再来就打死你。”
看着老陈脸上青筋暴起,衬得那道疤更加瘆人,舅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5
舅妈走后没多久,邻里邻居风言风语的开始传,老陈把我留下是做小老婆的。那时我刚17岁,正是情犊初开,懵懂了解男女之事的时候。听到大家这么说,吓得我不敢回家,也没心思上学,整天跟着一群小太妹泡在游戏厅。
老陈找到我,把我拖回家,抄起扫把就准备打我,我一边躲一边喊:“打吧打吧,打死我正好跟我妈做个伴,总比留在这里给你当小老婆强!”
老陈扬起扫把的手突然顿住,他把扫把用力的扔向墙面,威胁我,如果考不上大学,就休想离开这个家。然后指了指脸上的那道疤警告我:“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
我被老陈的态度吓坏了,当时距离高考还有100天,我之前的底子不错,为了逃离老陈的“魔掌”,我开始拼了命的复习。
老陈因为赌气也不再回来,只在每周六的早上在家门口放下一大袋吃的和几百块钱。因为老陈不在,我不用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可以集中精力备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终被南开大学的中文系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老陈特地赶回来给了我一张卡,告诉我密码是我妈的生日。里面有那5万块钱。他承诺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会按时打到这张卡里,让我安心念书。
我拿着手里的卡,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老陈率先打破了沉默,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卖肉去喽”。那欢快的语气,我错听成“上大学去喽”。
6
在大学我读了很多书,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成熟,我开始慢慢感悟到老陈行为的深意。
不跟我同桌吃饭,是因为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拿去给我补课,他想把桌上仅有的几块肉留给我。而让我周末补习是因为我的数学很差,如果没有当时的补习打下夯实的基础,恐怕无论如何我都考不上大学。而当时吓唬我,更是为了让我拼一个好的未来。
我们常常被自己的第一印象蒙蔽双眼,从而带着偏见看人。
当我足够懂得爱情,终于明白我妈为什么嫁给老陈。老陈从来没有花言巧语,甚至行为有些粗鲁。但为了家人他敢于豁出性命去保护。我妈年轻时被人轻慢,婚后被家暴,又有一个不敢担当的兄弟,她太需要一个能够保护她的人了。
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我妈总说待在老陈身边踏实,其实多年前老陈赶走舅妈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这种踏实,但因为那些谣言,我伤害了那样关心爱护我的人,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值呀!
7
大三的寒假,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打电话给老陈,还没等我开口,老陈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出什么事了?被人欺负了?还是生病了?”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您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我中午11点到火车南站,你记得来接我。”
老陈不可置信的问到:“啥?”
我拿起电话,对着话筒使劲喊:“我说,我回来和我爸一起过年。”
喊完把听筒放回耳边,却听不到声音,我以为没信号,又对着话筒喊到:“老陈,老陈,你听得到吗?”
老陈终于回到:“行,你等着,爸去接你。”
8
去年,是我和老陈在一起度过的第20个春节。当时疫情严重,他有严重的基础疾病,我们整个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
因为怕传染孩子,老陈没让孩子来医院,我和老公一直在医院陪着老陈。隔着屏幕,老陈接受了孩子的拜年。
拜完年后,老陈就开始昏睡,我一遍一遍的叫着老陈,他使劲挣扎着,就是睁不开眼。
我哭着问老陈:“老陈,你是不是害怕呀?”
老陈的嘴唇突然动了,我赶紧把耳朵贴上去,老陈最后一句话说得是:“不怕,终于可以和你妈睡一块了。”
当床头监护仪的画面变成横线,我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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