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菜刀的角度和正确方法

文 | 林红宾

“磨剪子来，戗菜刀……”阵阵吆喝声从楼下传来，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那些故乡匠人的身影便会在我眼前闪现。甚至，他们还时常进入我的梦中，醒来感慨万千……

早年，乡亲大兴土木起屋造房，必定先雇石匠开山采石。石匠一般3人为一帮儿，先选好石碃（qing），让东家将泥土和酥石清除，这样不至于窝工。采石时，一人端坐岩石上，双手稳稳攥钎，其余两人各持炮锤击打钎顶。钎顶不足鸡蛋大，他们技艺娴熟，一边唱着号子，一边准确无误地击打。掌钎的要利用伙伴抡锤的间隙转动炮钎，还要用炮挖儿将炮眼中的石末掏出来。当炮眼打到一米多深时，便装上炸药，接上信子，点火放炮。接下来便用“千斤”（钢钎）撬石，挥锤持錾凿扎窝儿，然后安上扎子，抡起“晃锤”（大锤）敲击扎子，将岩石破开，有时要在岩体上凿一排扎窝，塞上扎子或錾子，逐个敲击，才能将石条劈下来。

打石头一般在冬天。村里的闲汉们无所事事，便到山上搂草打柴。他们嫌寂寞，就到石碃看热闹，一坐就是半晌，瞅瞅日头，见时光不早了，这才散去忙活起来。

盖房备好木料，木匠应约而来，一般也是两三个人。他们将房架构件搭配好，用墨斗一一放好线，挥锛抡斧将梁檩椽柱加工好。

男婚女嫁都要做大柜、半柜、椅子、箱子等家具，这些物件需要木匠拿出看家本领精心制作。楸木是做家具的上乘木材，解大板时需扎架子，将楸木滚子绑牢实，两侧各有长凳相摞，凳面很窄，距地面又高，两个木匠像体操运动员站在平衡木上，手持大锯把儿，身子一俯一仰，你推我拉地解板。有趣的是他们用推刨刮板，身子前倾，双臂着力，嗤嗤有声，木花翻飞，如同凋谢一地花瓣。木匠胸有成竹，击凿抠榫，持锯做卯，然后将各个部件加以组合，居然严丝合缝，美观大方，用上几代绝不会走样。尤数那小条几儿，做得小巧玲珑，匠心独具，俨然一件艺术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的木匠擅长做耧和小推车，用起来甚是顺手。一招鲜，吃遍天。通常一个好木匠能在一个村里干上一年。

木匠弄好房架了，瓦匠接踵而来，一般五六个人。打地基是粗活，只要四角规齐找准水平即可。砌錾墙可要看技术。掌尺的自会酌情处理，东家经济拮据，凑合盖起来就中，家境宽裕的，那就正儿八经地砌。錾墙大多用三至四层石块砌成，所用石块必须镩得上平下平，砌得牢固。“腰线”至檐头，可用乱石砌就，外面抹“墙皮”。砌角补豁并非易事，瓦匠手艺如何，一看便知。瓦匠们大多是一个村的，劳作时自会相互取笑，帮忙的也跟着插科打诨，工地上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通常瓦匠打錾墙时，编笆匠就来了。无论东家盖几间房子，都要编一个整笆，这就需找个宽敞的地方儿，打谷场就成了首选之地。编笆匠挂上四角线，然后手持芦苇编了起来，稍有不妥，便用柴镰弄平。整个笆编完，像偌大的苇箔，花纹美观，平展展。早年有钱的东家，愿用椆条编笆，以图经久不朽。椆条比芦苇硬得多，编笆匠自然颇费工夫。

早年间，故乡大多是草房，冬暖夏凉，古朴实用。有一种山草，莛硬抗烂，好苫房子，故称苫草。暮秋割下，用草刷子除去叶子，只留莛儿，积攒起来，以备苫房。新房竣工，瓦匠退场，苫匠亮相，一般四个人，两人一组，各苫一坡。工具很简单，一个长杆，一个像搓板的方形木板，背面有一把手，俗称“拍拍”。屋檐处的苫草较长，往上便用一米许的，铺上的苫草参差不齐枵厚不一，可手持“拍拍”戗茬苫妥，有的地方拢不着，可用长杆顶着“拍拍”整理。编屋脊是个技术活，所需苫草全是囫囵棵的，在水中泡得软软的，像编辫子似的，前坡留一撮，后坡留一撮，编完后，两端用碎缸破盆扣好，任凭风刮得再猛，自会安然无恙。

谁家要娶媳妇，就会请纸匠扎“仰棚”。纸匠用高粱秸扎好架儿，将其吊在檩上椽子上，然后打糨糊，待晾干后再糊上花纸。纸匠心灵手巧，擅长剪纸，剪出蝙蝠贴在“仰棚”四角，寓意有福，四边贴上流畅的长条图案，中间贴一个圆形“喜”字，如此装点，茅舍生辉，端坐炕头，甚觉惬意。除此而外，纸匠还会扎祭祀用的牛马房舍什么的。

傍近年关，乡亲们总要赶集买席，或是拿高粱秸到邻村席匠家换席，自然要给人家加工费的。席匠都在地窨里编席，先将高粱秸用水泡好，用席刀劈开，除去瓤儿，刮成席篾，然后编席。也有用芦苇编席，因而称之为苇席。有的席匠编席时佐以红高粱秸的篾儿，编成花席，抑或用红篾编出漂亮的图案。办喜事的人家总愿买这种席，以图吉利，烘托喜庆气氛。席匠爱惜材料，将所剩篾儿编成糕屉，物美价廉，深得农妇喜欢。

到了晚秋，地了场光，铁匠就来了。他们三人一伙，在村头盘个小洪炉，将一段三叉树干倒置，上面安上砧子，生火锻打锄镰锨镢。老少爷们闲暇无事，便凑来看光景。铁匠跟唱戏的一样，观众越多，表演得愈发起劲。为首的是个长者，左手持钳，右手使锤，那锤扁而长，敲击砧子，甚是响亮，故称响锤。两个锻打的壮汉紧盯着响锤，只要响锤打到哪里，他们的大锤就砸向哪里。掌钳的跟司鼓一样，在砧上有节奏地点击，只要不停，两个壮汉就继续锻打。若见响锤移到锻件上，旋即在砧上频频轻击，两个壮汉便俯身快速锻打，为此有人编了一则谜语：高山矮洼，三个黑头来打架，老的抢先啄一口，两个少的动了手。铁匠手艺精湛，砍柴用的柴镰，割草用的板镰，割麦用的麦镰，割韭菜用的韭镰，甚至老农打火石用的火镰，统统能打。劈石硼用的牙镢，刨地用的板镢、三叉镢，开菜园用的沟子镢，小孩刨药草用的小劁子，挖小苗用的小扒锄，无不打得称心如意。农具打好后，掌钳的便将其钳住，放在水筲里蘸火，只听得“吱啦”一声，便有一缕水汽冒出，俄顷，提上来看看，行则便罢，否则再蘸。农具有没有钢火，耐不耐用，就看这道蘸火工序。

还有一种铁匠，专管铸造农具上的生铁部件，他们人数较多，往往七八个人。那风箱老大，需四个壮汉拉，不然的话融化不了铁。待炉膛里的铁水化好，便舀出来。倒进铸模里，不大一会儿，耙齿、犁铧、耠子、耧脚一一铸造出来。这些物件只能浇铸不能锻打。

他们则挑着副重担走村串寨，不时地吆喝：“锔锅锔盆锔大缸——”来到村中央，倚着墙脚开张起来，乡亲们自会把要锔的锅瓮盆钵拿来。锢漏匠拿起粗钻头，“嗤楞嗤楞”地锔起缸和盆来，在璺（wèn）之两侧钻出一些小孔，取出合适的锔子安上，用小锤轻轻地敲击，使其牢实，最后在小筲里抠出点石灰膏儿，将璺弥好。尤数锅难锔，需特制的钻杆和钻头，先用鸡蛋清抹在裂缝上，将钻杆顶在腋下，一手摇动弓形钻杆，在锅上钻出小孔，再安上专用的锔子。锔瓷器时则用金刚钻，像拉琴一样快速拉动钻杆，其声为“嘟嘟嘟嘟嘟嘟”如蜂鸣，似虫吟，煞是好听。有的茶壶嘴儿碎了，斟茶时老是“尿腚”，这是祖上传下的爱物，丢了舍不得。锢漏匠便恰到好处地在壶嘴上包上一截铜皮，修复了往日的缺憾，延续了家族的美谈。

故乡的山上有好多荆条，沟地的石堰上长着椆条和腊条，这些条子都是编筐编篓的好材料，故有一荆二椆三腊条之说。到了秋后，乡亲们把条子砍下来，在湾里泡好，便将篓匠请来。篓匠先将条子逐棵修理，粗细分开，粗壮的作搁条，触地耐磨，略壮的，可作经条和系儿，较细的可作纬条。篓匠的手特别有力，再粗的条子用火烤一烤，就能扭软。粪篓子是老农必备的工具，用它捡粪、捡地里的石头，冰雹来袭，可扣在头上，下得再大，也不惊慌。篓匠除编各种篓子外，还会编囤子、车筐、驮篓、鸡笼子等。柳条剥去皮白爽爽的，是编小篓的上品。篓匠也很爱惜，用它编成元宝样的箢篼，正月里走亲访友用来盛饽饽和点心，谁见谁爱。剩下的细条儿篓匠也舍不得糟蹋，编个捞面条、淘粮食的笊篱，盛饭的笊篱盘，给儿童编个捉鱼的须笼。那须笼像个偌大的笔帽，鱼儿钻进去就回不过头来，只能束手就擒。

那时，生产队有十几头耕牛，其中有几头蛋犍子（公牛），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牸牛发情了，蛋犍子争风吃醋，时常发蛮，不听使唤，此时，骟（shàn）匠像个四处游走的郎中，说来就来了。他的腰带上挂着个牛皮套儿，内装几把刀子。这些刀子有半圆形的，有双刃的，有把上带钩的，皆异常锋利。骟牛时要给蛋犍子拴上扭鼻，让人牵着，若无其事地走，骟匠手持半圆形刀子，眼疾手快，转眼工夫就搞定了。骟过的牛要牵着遛上一宿，不然的话，对恢复不利。骟母猪需五六个人按住，骟匠手持利刃切断输卵管并扎好，然后缝好创口。骟公狗最费事，弄不好它会困兽犹斗伤人的。

他们常到饲养院逗留，见驴该挂掌了，便放下方凳，取出铲刀，为驴脱下“烂鞋”，将蹄切削，犹如给驴剪指甲，驴也爱穿“新鞋”，乖乖地听他摆布。挂蹄匠按驴蹄大小找出合适的马蹄铁，给它钉上，切下的蹄片是难得的肥料，用其泡水浇花，花儿开得格外娇艳，用其浇菜蔬，菜蔬长得格外水灵。挂蹄匠总是将蹄片放在篓子里，从不丢弃。

故乡甚是僻静，除牛叫驴嚎鸡鸣犬吠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如果听到街上传来“嘣噔嘣噔卜楞卜楞噔”的摇鼓声，就知道是染匠来了，主妇们便拿出白布让染匠染，有的则是取回染好的布。倘若街上传来“咚铃咚铃咚铃铃”的声音，那就是卖花花线的货郎来了，他的货郎鼓上端有个小锣，摇起来很好听，少女少妇便围上前买五彩线，回家绣一腔情思，绣美好的憧憬。有些匠人没有道具，进村就拖腔拉嗓地自报家门。譬如有的吆喝“扎箍簸箕笸罗箱来——”，有需要“扎箍”的人家，自然会闻声而至；有的吆喝“寨罗来——”，主妇们则出来换罗底或者买新罗；有的吆喝“镩磨来——”，谁家石磨“老口”了，就让镩磨匠给镩一镩。

如今已进入了电子时代，很多传统的老手艺被高科技所取代，那些故乡匠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隐入岁月深处。他们将存活于村老的记忆之中，存活于故乡史话之中。

原文发表于2023年2月24日《烟台晚报 | 烟台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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