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从封神开始

作者：阿哗

它是一部漫画。

它是第一部获得雨果奖的漫画。

它是一部让读者惊艳、令同行绝望的漫画作品。

你们可能不知道从1988到2022年年再版是什么概念，我们一般只会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作品：神作！

妨碍它荣登史上最伟大英语漫画的关键一点，在于它可能不算漫画（Comics），而是图像小说（Graphic Novels）。

这部作品就是《守望者》（Watchmen）。

图像小说的耶稣

图像小说，诞生于上世纪70年代。

当时看超人、蝙蝠侠长大的一代美国人已步入中年。这个年纪不能光看热闹，得看点内涵了。

于是，为区别流行漫画，美国出版界搞出细分市场。

它不脱离漫画的技法，与小孩子才看漫画的口碑划清界限，精选独立作者当编剧，产生了将序列图像与文字完美融合而成的艺术体裁。

特点是装帧精装化、题材原创化、内容成人化、标价肉疼化。

有人管它叫严肃漫画、连环画文学，也有人干脆理解为高逼格漫画、文青漫画。

创作自由而多元，涵盖政治、人文、历史、纪实、艺术和科幻奇幻，探讨从星辰大海的无垠到日常生活的犬儒，思考自由意志、存在意义和道德代价。

即使在美国，也总有漫画家吐槽说，把图像小说从漫画里单拎出来，纯属脱了裤子那啥，多此一举。

《守望者》的主创阿兰·摩尔，被戏称为漫画界的“耶稣”。

不光因为他留着永远不剃的凌乱长发与爆炸式胡须，还因为他创造了诸多神迹：

• 《沼泽怪物》，图像叙事的定义之作，将新左翼思潮引入通俗读物。

• 《蝙蝠侠：致命玩笑》，论讲小丑的起源，没人敢说比肩这一部，更别提超越。

• 《V字仇杀队》，绘本界的《1984》，反乌托邦的殿堂级作品。V字面具成为经久不衰的文化符号。

• 《来自地狱》，改编过哥特式电影，由约翰尼·德普主演。

《守望者》，是无冕之王阿兰·摩尔王冠上最璀璨的钻石。

它甫一发行，便震动业界，宣告美漫的青铜时代终结，黑铁时代来临。

《时代周刊》将它列为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一，更接连斩获“美漫奥斯卡”的艾斯纳奖与科幻至高荣誉雨果奖。

阿兰·摩尔眼中，老一套超英漫画“人物天真幼稚，情节荒唐可笑”。他推翻了旧式的乐观英雄主义，取而代之的是普世的虚无、焦虑与失落。

在守望者的世界里，英雄游走在边缘。没有正邪分明的善恶大战，只有随波逐流的人和固守某种自我原则的人之间无尽而徒劳的斗争。

阿兰·摩尔把文艺范玩到了极致。漫画像古典小说一样分为十二章，每章仿佛一出折戏，章末会由一句警语来落幕，通常引用自鲍勃·迪伦、威廉·布雷克、尼采或者圣经。

这还不算，章节间隔还有大段大段的英雄访谈、回忆录摘要、案情剪报与机密文件来起承转合。

阿兰·摩尔甚至还炫技起戏中戏的手法，让一部叫《黑货船怪谈》的心理漫画穿插在剧情中，与正传互为表里。

尽管亲手将图像小说推上高峰，阿兰本人却对这个词嗤之以鼻：“它只是一个营销术语。漫画这个词语已经足够好了。图像小说只是意味着价格更高的漫画。”

《守望者》创作于上世纪八零年代的美国。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那是热血的年代，也是冷战的年代。那是激情的年代，也是颓废的年代。

那个年代，美国处于与苏联的相互核威慑中，国内社会暴力与街头犯罪层出不穷。

影院里天天放映以暴制暴的硬汉电影，主角全都不苟言笑瞅你咋的掏枪就干。

在漫画界，弗兰克·米勒刚刚塑造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蝙蝠侠，离群索居，英雄迟暮，妄想用自己的双臂拉住时代的脱轨。

《守望者》有过之而不无及。浓烈的末日氛围，歇斯底里的民众恐慌，如鲠在喉的宿命感，黑色电影般的画面构图与光影色调，让它犹如一部时代风情画。

剧情从一桩谋杀案的悬疑起始，裹着风衣的孤胆侦探，行走在雨水打湿的阴冷街区间，灯红酒绿的魅惑在薄雾后面若隐若现，刻意藏起了黑暗而怀有敌意的城市的真容。

接着是奔波、调查、追逐、凶杀。每深入一步，心便向深渊坠落一层。最接近真相的一刻，你却宁愿永远不要发现它。

《守望者》连载自1986年。阿兰·摩尔有意将故事背景设定在1985年，因为那既是现实世界的前一年，也是乔治·奥威尔笔下《1984》的后一年。

情节跨越两代人，却集中在当年10月到圣诞节间的几十天内，抽丝剥茧、层层推进又一气呵成。

守望者，是书里主角团所处的超级英雄社团。出自古罗马桂冠诗人贺拉斯的名句“谁来监管守望者（监管者）”。

1986年伊朗门事件爆发，负责调查总统丑闻的特别委员会在报告中援引了这句诗，令它一时在美国家喻户晓。

阿兰·摩尔蹭这个热度，并赋予另一层含义：超级英雄是社会的守护者。他们理解自己守护的东西吗？谁又能守护他们？

他刻画的超级英雄，更似塞万提斯的唐吉柯德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求道，卫道，惑道，为道而迷，为道而亡，却难以证道。

弗兰克·米勒假设了缺少蝙蝠侠的哥谭。阿兰·摩尔的眼光更远，思考了超级英雄这一群体一旦成真，会对历史线带来的方方面面颠覆——

有了超级英雄，美国打赢了越战，尼克松却得以近乎无限期连任；

电动汽车、转基因生物提前普及，却无助于改变贫富分化与社会对立；

社会大众对蒙面义警不光有追捧，更有猜疑和抵制，终于推波助澜政府出台法案解散民间英雄团体；

就连娱乐口味都换了。既然身边有超级英雄，人们不再爱看类似主题的漫画逃避现实，转而流行海盗题材。

看看这些细致的设定，就明白为什么艺术商业两开花了。守望者令阿兰·摩尔进阶大师行列，不曾想却成为他的长期精神伤痛与生涯分水岭。

签合同时，出版商DC表示，什么钱不钱的，咱都是为了支持艺术。

这样，但凡任意一年内公司没有再版漫画平装本，版权就自动还给你。

然而，印刷机打第一年起就没停下来过。作品越受追捧，作者就越别想拿到一分钱版税。

终于，阿兰·摩尔醒悟被骗了。

他与DC决裂，离开美国回归英格兰，淡出主流漫画圈，化身成一台无情的推特怼人机器。

英雄路，难守望

2009年，守望者改编成电影。导演是刚拍完斯巴达300勇士的扎克·施奈德，他立志要把守望者拍成与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比肩的漫改天花板。

筹备时，扎导像朝圣一样渴望见阿兰·摩尔一面。然而阿兰·摩尔对任何沾染DC的东西厌恶之至，拒不合作。

尽管如此，影片还是凭借对剧情的高度还原，立意的忠实致敬，细节的大量再现，得到了不少原著党的好评。

除了时代氛围与故事结构，守望者的最大魅力在于对英雄的重新解读和再创造。

创作时，阿兰·摩尔没采用DC的固有人物（DC公司怕摩尔把人气角色画死不准他用），只是将查尔顿漫画的经典角色改头换面融了进来。

查尔顿漫画是创建于1946年的老牌漫画公司，塑造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超级英雄。进入六十年代日趋没落，1983年把版权卖身给DC后宣告解散。

于是乎，“守望者”的各位成员，美国老读者一眼就能认出对照的哪个查尔顿旗下英雄。

在追忆、怀旧之余，更会沉浸在儿时偶像的种种落魄与幻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这也正合阿兰·摩尔的期待。

曼哈顿博士

• 原型：原子队长

名字来自于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他是守望者世界里唯一拥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

原本是一位物理学博士，在粒子实验中发生意外，失去人类肉体，却获得了一副任意支配粒子、变化形态，乃至无中生有的量子之躯。

有着近乎创世神的力量，可以凭一己之力拦截苏联60%以上的导弹。从而成为美国政府倚重的绝对战略优势，苏联口中“帝国主义的凶器”。

讽刺的是，这种神力让世界局势更加动荡。苏联人学到的教训就是倾国制造更多核弹，以确保哪怕二十分之一都足以摧毁美国。

美国人也加紧核竞赛。和平离人类更加遥不可及。

随着对人心的悲观，以及逐渐适应非人的身体，曼哈顿博士变得日益超脱，从凡人难以企及的角度来看待世事沉浮，越来越成为绝对理性的具象物。

最终，他厌倦一切，离开地球前往火星。

离开的第二天，苏联当即入侵阿富汗，兵临巴基斯坦。美国意图在其瞄准西欧前先发制人。

核大战一触即发，某项绝密计划也得以启动。

奥齐曼提斯（法老王）

• 原型：雷电侠

名字来自雪莱的诗歌，讽喻雄才霸主也终成黄土。

他被视作全世界最聪明的人，白手起家的巨富，魅力四射的公益活动家。商业总部与居住的宫庭遍布古埃及风，暗示着死亡与重生。

没有任何先天后天的超能力，全凭自我锻炼来激发人体潜能。完美进化到了能徒手抓住子弹的地步。

这个形象多多少少吸取了一部分肯尼迪的影子。

表面上是衣冠楚楚的自由主义者，悲天悯人之余难掩骨子里的优越感。电影更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

正是这么一个人誓要完成，也唯有这个人能够完成其他成天和街头混混互殴的英雄所不敢想：拯救全人类。

原著混沌的善恶观，在他身上达成极致。

和平从来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亦如这部漫画都建立在法老王的疯狂救世计划上。

关于这项计划，电影和原著有较大出入。暂不剧透。

个人认为电影的改编更合逻辑。原著则更凸显法老王追慕亚历山大大帝的气魄：集全球精英之才思，行旷世之恶，扬千秋之善。

夜枭一代/夜枭二代

• 原型：蓝甲虫

蓝甲虫是和超人、蝙蝠侠差不多同时期诞生的古早角色。阿兰·摩尔将两代夜枭作为他的复制品，无疑象征着超级英雄的初心。

二人都是怀抱理想主义的普通人。不像曼哈顿博士那样高高在上，不像法老王那样自命不凡，更不像罗夏那样极端行事。

对英雄准则的理解也异常简单：维护法律和道义，捉住罪犯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夜枭一代真实身份就是警员）。

故事开场，他们已成为先后退休的隐者，终日活在回忆中。不同点在于，夜枭一代在回忆中寻找光荣的印记，作者利用他讲述了上一代蒙面义警组织“民兵”的兴衰史。

而夜枭二代却把回忆当成一种自我拷问，就像心不甘情不愿退伍的老兵，永远在质疑自己为何逃离战场。

两人的结局充满阿兰·摩尔式的世道无常。满足现状的人死于突发暴力，自我怀疑的人终于重获宁静。

罗夏

• 原型：问者

如果非要在这部群像漫画中寻找一个主角的话，也许就是罗夏。

一个孤独的殉道者，一个是非观与荣誉感的偏执者，一个“变装疯子里的极品”暴力狂，一个为一抒己见敢违天下之人。

不动摇，不妥协，不留情，行踪莫测。在当局看来，罗夏与他追捕的通缉犯亡命徒毫无二致，甚至更危险。

名字来自著名的罗夏心理测试，并延展到面罩造型上。

阿兰·摩尔认为，非黑即白的构图能反映角色的极端内心，并比喻模糊不清的生命意义。每个人都能从他脸上的墨迹读出不同的信息，并作出自己的评判。

对罗夏来说，面罩才是他自己的脸。

从无亲无友了无牵挂的他戴上面罩的一刻起，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沃特·寇瓦克茨”已告死亡，活着的只有脚穿内增高气势万丈的罪犯瘟神“罗夏”。

“守望者”散伙后，成员或隐退，或招安。只剩下罗夏依然潜行在危险四伏的穷街陋巷间，与不公和罪恶进行着无休无止的私人战争。

毫无疑问，这个形象是七八十年代保守派运动的产物。反英雄惩罚者的漫画后辈，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肮脏的哈里与查尔斯·布朗森的猛龙怪客算是这类私刑义警的同时代银幕兄弟。

背叛是黑色电影永恒的主旨。罗夏宁折不屈，消逝在昔日战友面前。

某种意义上，这个结局预言了阿兰·摩尔本人的未来。即使面对神明般的DC和它主宰的商业漫画体制，阿兰·摩尔执着发起注定无望的反抗，且永不妥协。

喜剧演员（笑匠）

• 原型：和平使者

全书改编幅度最大、最为错综复杂的角色，几乎看不出查尔顿漫画的影子。

外形借鉴了火爆美剧《天龙特攻队》的汉尼拔中校。

老资历，是横跨“民兵”和“守望者”两代英雄团体的唯一一人。

在义警界遭美国政府打压后，他转而投靠公门，对外替中情局干脏活，对内替当权者铲除异己，原著甚至暗示他刺杀了肯尼迪（电影明示）。

故事的第一页，这位杀人无数累受表彰的老将就已横尸街头，后面活在人人的口头相传里。

在曼哈顿博士眼里，这是个行事无忌的怪人。在白左法老王眼里，这人名为义警实为纳粹。在受害者丝魂的女儿眼里，这人死有余辜。在愤青罗夏眼里，这是个看穿世事、大节不亏的美国英雄。

他的死，引发了罗夏猎犬般的追踪，也揭开了所有的真相。

丝魂二代/丝魂一代

• 原型：夜影

阿兰·摩尔坦言，创造这两个角色时自己缺乏想法。

仅仅因为漫画书需要女主角，而且在查尔顿漫画里夜影就是原子队长的官配。

丝魂二代作为纽带人物，承接两代超级英雄，将四散飘零的前队友连接在一起。

丝魂一代是她的母亲，曼哈顿博士是她的初恋，夜枭二代是她的好友，后来发展成情人与丈夫。喜剧演员更与她有着她自己都不知晓的渊源。

也许正因为阿兰·摩尔跟着感觉走，两代女英雄成为比喜剧演员更复杂的矛盾体。

一方面，她们个性自由、独立，打破了英雄界的性别禁锢。

另一方面，她们在团队里形同花瓶，充当公关宣传的门面。

丝魂一代当明星出道不成功，于是在经纪人建议下穿紧身衣搏出位赚老司机的钱。

被母亲逼着继承衣钵的丝魂二代，傍上曼哈顿博士风光当起小三，享受着男友的曝光度和美国政府提供的种种好处。

在那个陷入毁灭危机的世界里，困扰女英雄的还有某种身份危机：做超级英雄，真是我的选择吗？

最好的中文美漫？

目前最好的中文版引进版，是这本两年前出版、基于2005年完全版（Absolute Edition)的世图版，超巨超厚一本。

其英文版在美国各版中也属极品，时至今日价格炒得非常高。 

中文版和原版相比，一是没有书盒。

二是换了封面，把喜剧演员的滴血徽章换成了罗夏。这是不是有种钦定的感觉？

•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 书名：守望者

• 包装：精装
  

• 开本：大16开

• 出版时间：2020-5
  

• 用纸：铜版纸
  

• 页数：504
  

• 重量：1.80kg
  

• 官方定价：198元
  

拿我手里的眼下主流版英文漫画、2013年豪华版Deluxe Edition一对比，差距一目了然。

不但尺寸差异很大，印刷质量也是中文版更胜一筹。纸张摩挲感好，印刷层次感更分明。

中文版内容空前绝后地丰富，继承完全版收录了人物设定解析、高质量手稿和部分原始剧本。

特别是阿兰·摩尔在与DC闹翻前对人物创作的逐个细致阐述，极具价值。

另外的惊喜在于多篇早年的阿兰·摩尔访谈。序言由阿兰·摩尔的老搭档、守望者画师戴夫·吉本斯撰写。

以阿兰·摩尔现在和DC的关系是不可能再动笔了。这些都是小开本的英文豪华版所缺憾的。

不仅如此，中文版总共超过500页，其中漫画部分400页出头。而完全版原本是464页。

这就意味着，中文版又额外增添了40页的海量内容。

原来，译者为让中国读者了解美国文化梗和阿兰·摩尔的匠心，对每一章每一页（甚至每一格）的台词人名、画面背景、新闻广告甚至一闪而过的街头涂鸦，都进行了年代科普与隐喻解读。堪称业界良心！

话说回来，我第一次看守望者漫画早在好多年前。那时我虽然觉得是一部杰作，但把它看成冷战群体症的应激反应，就像辐射、北斗神拳，特定年代的特定之作。

因为记事在冷战结束后，没法代入这种战争边缘的心境，体会不到那种对未来的惶恐心理，更没法充分理解喜剧演员等人明知大难临头却无力摆脱的放浪形骸，以及法老王破釜沉舟的孤注心态。

时隔多年再读，随着近来世事风云变幻，令我的观感截然不同。

我希望这部漫画仅仅是警告，是作者对另一世界线的狂想，永远不会成为预言。

希望数代人之后，历史对我们这一代人的评价，不会是挥霍和平的一代，留给下一代徒有动荡的未来。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纯主观打分

装帧

线装大开本，看得过瘾。鸡蛋挑骨头的话，不太方便单手捧着看。

印刷 

即使是英文豪华版的用纸和视觉效果，也肉眼可见略逊中文版一筹。

内容

如果不是史上最强美漫，也是总统山一档的。

由于有大量附录，因此这个版本的文字量不亚于一部中长篇小说。

性价比 

定价和美亚的英文原版相比属于白菜价，何况中文版还经常搞半价活动。

综合推荐指数：

世图引进过的最佳版本。

只要你不排斥美漫，没有任何理由错过这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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