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四十不分怎么纠正
在电视机前
文/邵风
晚饭后，陶祝和夫妻两个又没有话可聊，因而冷冰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清。这时，妻子突然就想起儿子来。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自从有了孩子后，夫妻俩像完成历史使命而政见不同的政治家，没有一天不为生活琐事而发生严重分歧。因此，妻子把儿子当成家庭里最后的余热和唯一的盟友。
儿子上高中了，考的高中学校在城市的另一头，离家约五十里，只能住校。在此之前，儿子像活泼的小猴子一样，在家里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没一刻安静。连自己头发被风吹一下，他都要大声喊叫。
“妈妈，妈妈，你看，风在干什么？你看呀，风刚才在偷偷跟我讲话呢，你知道它讲了什么吗？你快告诉我？”
忙碌的妈妈哪有时间搭理，但是她却非常疼爱儿子，再忙，也会回应。
“宝贝，妈妈在忙，问你爸爸去！”
“爸爸，爸爸，你猜风刚才跟我说了什么？看你能不能猜中？！”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上小学一样？”那一刻，陶祝和重又担心孩子儿子智商有问题，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不该像个小大人嘛。不过，陶祝和从来不敢把这个疑问从口中掏出来，那样的话，日子就不要过了。
“作业做完了吗？马上要中考了，你要加把劲！”
“写完了！”
“你要考上重点高中，爸爸给你大奖励！带你去北京，爬八达岭长城，看故宫，逛十三陵！”
“爸爸，我现在只对风刚才跟我说了什么话感兴趣！”……
家里很久没有儿子的声音了。夫妻俩像两捆干柴一样岔在幽暗、潮湿、到处堆满杂物的房间里。
从厨房出来，妻子像是病重无力，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前面黑洞洞一片的电视机。这电视还是买房子后买的第一件大物件。那时互联网、手机啥都没有而今这么发达，家家有台几十英寸大彩电是新房子的标配。人可以睡地板上，但大彩电必须有。谁知，大彩电时髦没几年，就成了摆设。尤其是电视节目收费后，电视机成了收费机，几乎没人敢开，像陶祝和家大彩电，除过春节有开过，平常都在省电省钱。
妻子拿起遥控器，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开关键，果真是生疏的很。
“…儿子这次住校怎么这么久，一个月没回来了吧？！”
“都上高三了，你还以为上高一高二，半个月回来一次！”陶祝和见妻子打不开电视，不自觉走了过来。“电视都几个月没开了！”
妻子将遥控器递给丈夫，自己又情不自禁将目光盯上电视柜上面儿子初中毕业时拍的一组照片，尤其是其中一张人跳蹦起来拍出的照片，太活泼，太青春，太可爱！完全能和拉斐尔的天使媲美！
这时，陶祝和将电视机打开。电视剧先是出现黑白频，然后，触电一般闪动不止。妻子以为大彩电坏了，心咯噔一下。接着，她看丈夫一直不停按键，才知道他是在选台。原来很多台都没了，搜不到了。突然，有个卫视台画面清晰，而且主持人是一个陶祝和夫妇都熟悉的大美女。几年前，该主持人一直主持综艺节目，火过一段时间。
“就这个台！”
妻子忙叫住；陶祝和停住手指，让到一边。此刻，那美女主持人正在播一则新闻。内容是关于“教授讲座被抢话筒，学生上台怒扇耳光！”陶祝和习以为常地看着这则新闻，对于他来说，社会已经如此，教育界何能幸免。他早看透了这个社会，认为它发生什么事都是正常的。妻子却不是他这样，她害怕发生任何引起社会不安的事，每每有这样的事发生，她都祈祷事情能立马平息，所有的人未受伤害，所有的人坏人、破坏分子、扰乱家伙都被警察抓去，一个不留。她觉得这些人如果改造不好，就该秘密枪决，不，不，枪决是愤怒的惩罚，应该是安乐死，像在做梦一样。最近，她还关注一一种气化刑法（或许是看哪部科幻电影有的意识），那就很不错，羽化成仙。——此刻，她看得非常紧张，瞳孔放大到极限，捕捉电视上每一个细节画面。
“躲开！”妻子嫌陶祝和挡住了电视。“你别就盯着美女主持人看，将声音放大一点，我什么都听不清！”
陶祝和将声音调大。
突然，妻子尖叫起来。
“我儿子！”妻子快步向前，恨不得要钻进电视机里。“是他！”转过头对丈夫。“你看那头，那身影，那动作，那表情…绝对是我儿子！”在她说话间，电视有一个画面，那就是一个高中生跳上讲台，从正在演讲的教授手里夺过话筒，然后愤怒地反驳教授的言论，骂他崇洋媚外，传播错误的价值观，接着他纠正说要爱国，要把一切奉献给国家。最后大骂那个教授就是叫兽。台下学生沸腾，掌声、叫好声不断。受辱的教授要夺回话筒，结果被那学生上前猛几个耳光，教授趔趄，载倒在地。
“啊！”妻子看到这一幕，不禁叫了起来。“我儿子他…他…他居然敢打人！”她慌了神。“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这怎么可能？”
陶祝和也认真起来。女人看东西靠直接，男看东西靠理性。他分析画面，尤其是电视上那学生跳上讲台到大步流星走出镜头那一段，每个画面都在陶祝和脑子里回闪，剪辑，特写。没错，是自己儿子。跳上讲台的瞬间，站立的姿势，讲话的声音，走路的架势。当他确认是自己儿子，也很惊讶。
“太不像话了！他居然打老师！…”
妻子不分青红皂白反驳：“活该！”
“学生打老师，你还叫好？你怎么教育孩子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家长，谁愿意教书？全国学校都要倒闭！…老师可以讲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那一定是那老师讲了不该讲的话，严重伤害我儿子！——我儿子没错！他是那么聪明，那么理智，那么有涵养的孩子！”
“你就护犊子吧！”陶祝和烧起了怒火。“孩子早晚毁在你手里！——打老师，学校还不开除他！”
陶祝和说到这，夫妻俩不约而同对视一下，下意识想到什么。妻子赶忙跑卧室找手机。一会她跑了出来，眼泪簌簌直流。
“学校昨天下午打了二十二条未接电话！我这两天神经不好，一直没开手机！…”
“你这个神经病！”
妻子将手机朝地上一砸。“不过了！”接着，她像愤怒的狮子，咆哮起来。“谁让我儿子不能上学，谁就别过了！”
说完，就要冲门外。陶祝和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
“冷静点！”陶祝和死死抓住妻子奋力挣扎的身体。“学校未必会开除！这事影响很大，卫视都播了！学校不会那么草率！再说，我儿子传播的是正能量！……”
“是我儿子！不是你的！”妻子抢过话。“他们敢开除我儿子，我就闹到中央！”
陶祝和将妻子拽到客厅沙发边，让她冷静。自己则忙用手机搜索相关新闻报道。
“…真是青春叛逆期的孩子，说叛逆就叛逆，暑假的时候，我看他还乖萌的狠！”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他，他什么话都不跟你说，只跟我说，他什么事都悄悄跟我说，妈妈，我有事跟你说，你千万别跟爸爸说。……你知道儿子有多少秘密嘛？！”
陶祝和一听，显得不耐烦。“他都十七八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还谈什么秘密？！男人做事要光明磊落！”
“呸，虚伪！”妻子鄙夷丈夫。
“孩子都是你教育坏了！”陶祝和又来了脾气。“这下好了，打起了老师！下回呢？…下回就登鼻子上脸！”
“是的，都是我的错！”妻子情绪再次被挑动起来。“你没有一点责任！我干什么都是我的错？”突然，妻子话锋一转，指着陶祝和的鼻梁骨，怒斥道：“你这个呆笨怂，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好事？儿子长这么大你可关心过？”妻子歇斯底里起来，浑身不自然地曲扭起来，那一刻形象，真像发了疯病。“儿子每每问你，需要你关心他，需要你给他一些父爱，需要你掐掉烟陪他聊聊天，解除他成长中的困惑…”妻子愤懑将枯黄的头发朝后面一甩，露出全部凶巴巴的嘴脸。“你这个呆笨怂，你都干了什么？你就会嫌他烦，你就会给他画大饼，你就会继续吸你屄烟…现在，儿子问题全是你的问题，全是你不负责任，全是你不关心、不教育导致的，子不教父之过！”
陶祝和被这“机关枪”扫射，一时间打的有点懵，愣了半响没出声。他把全部的精力都关注到那张愤怒的美杜莎的面孔，他几乎从未见过女性的面孔有如此凶煞一面。好久，陶祝和内心的怒涛才重新开始酝酿新的动能，准备给眼前这个不讲理的腌臜物致命一击。谁料，妻子却突然倒在沙发上。
“我迟早会被你吵死！”妻子喃喃地说，“我是活不长的！……”妻子话突觉胸疼，用拳头捂着胸口，身体也蜷缩起来。
“是我和你吵架吗？是你自己故意找茬！”陶祝和看到妻子倒下那一刻依然没有收敛膨胀的情愫。“儿子一直都是你带，你教育，我只要一讲他，你随手就将他带走，搞的他就是你的私人物品！现在出问题了，你把责任全推我头上！…”
妻子全身抽搐起来，她哭了。
陶祝和意志控制了情绪，情绪控制了嘴巴，嘴巴只得临时改变军令，让所有的组织好准备向外冲锋话语敢死队原地待命。他想抽烟。他走到阳台，抽起烟。
“是我们儿子长大，他有了爱国精神，这谁能拦得住！”陶祝和转头看沙发上已经歪倒的妻子。“每个人都应当爱国！儿子这么做有什么错！”陶祝和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妻子脸色苍白。一会用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一会又用双手去死死压着脸皮。陶祝和吧嗒吧嗒把一根烟抽完，像是领会到全然不同的感悟。
“儿子终于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主见，他知道什么事会令他愤怒！他再也不是遇到屁大事就躲起来，连一只蚂蚁都不敢捏死的乖宝宝！”
陶祝和终于释怀了。此时，妻子躺在那，胸闷气短，整个人像是要缩进衣服里。而她脸上，却出现一双白里透青的手掌印。
2024年1月9-10日
作者：邵风，安徽肥东人，作家、编剧、书法爱好者。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来贝》；剧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剧本《托鲁传奇》等；长诗《贾佑思历险记》等。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读睡诗社创办于2015年11月16日，诗社以“为草根诗人发声”为使命，以弘扬“诗歌精神”为宗旨，即诗的真善美追求、诗的艺术创新、诗的精神愉悦，诗对生存生命的揭示。现已出版诗友合著诗集《读睡诗选之春暖花开》《读睡诗选之草长莺飞》。诗友们笔耕不辍，诗社砥砺前行，不断推陈出新，推荐优秀诗作，出品优质诗集，朗诵优秀作品，以多种形式推荐诗人作品，让更多人读优秀作品，体味诗歌文化，我们正在行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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