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行为的体现

21世纪经济报道 记者 郑雪 北京报道

短视频的短小精悍、灵动有趣吸引了大量用户。在数据成为企业竞争重要的组成部分的今天，由短视频而产生的包括短视频本身数据在内，以及用户信息、用户评论在内的数据集合是否享有反不正当竞争法保护的合法权益？数据开发和利用的合法边界又该如何确定？

近日，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审结一起大量抓取短视频平台数据集合案件，该案是北京首例短视频平台数据集合不正当竞争纠纷案，明确了非独创性数据集合的法律性质和独立的经济价值，聚焦互联网平台数据集合不正当竞争案件的法律适用，回应了数据保护和开发过程中的相关关切。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在反不正当竞争法的适用上已经形成共识，即基于实质性投入来获得保护。就此案件而言，对于实质性替代的批量爬取并且构成直接竞争的行为，应该趋于禁止。在确定数据保护和开发的合法性边界时，一是考虑数据对象本身是否凝结实质性投入、是否值得保护，二是考虑对于这种投入的激励。

案情：抓取短视频数据集合是否构成不正当竞争？

微播公司系抖音App的开发者和运营者，其发现创锐公司大量抓取抖音App的短视频文件及评论内容，并在创锐公司经营的刷宝App上展现、传播。

微播公司诉称，微播公司通过合法经营，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收集、存储、加工、传输抖音平台数据，抖音平台的用户信息、短视频、用户评论，整体构成数据集合。该数据集合的规模集聚效应，为微播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在市场竞争中形成竞争优势。创锐公司未经许可，直接抓取搬运抖音平台数据集合中的5万余条短视频文件、1万多个用户信息、127条用户评论内容，并在刷宝App进行展示和传播。

微播公司认为创锐公司的上述行为替代了抖音App向用户提供内容并以此获得用户和流量，攫取了微播公司的市场份额，削减了微播公司的竞争优势及交易机会，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条的规定，构成不正当竞争。故请求法院判决创锐公司立即停止侵权、赔礼道歉及赔偿经济损失4000万元。

一审法院经审理认为涉案行为构成不正当竞争，据此支持了微播公司部分诉讼请求，判决创锐公司登报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500万元。

创锐公司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北京知识产权法院。二审中，创锐公司主张：一、刷宝App并非创锐公司开发运营，微播公司主张创锐公司经营刷宝App并实施不正当竞争没有事实依据；二、刷宝App被诉时刚创立不久，创业阶段没有获益，抖音没有实际损失，微播公司主张的经济损失没有事实基础。三、一审法院判决诉讼费的分担比例没有法律依据。请求法院撤销一审判决，改判驳回微播公司的全部诉讼请求。

法院：创锐公司的被诉行为构成不正当竞争行为

本案争议点主要是微播公司对于包含涉案短视频、用户信息、用户评论在内的数据集合是否享有反不正当竞争法保护的合法权益；创锐公司的被诉行为是否构成不正当竞争以及若是创锐公司构成不正当竞争，其法律责任如何确定。

涉案数据集合是否享有反不正当竞争法保护的合法权益？

北京知识产权法院认为，涉案短视频整体、用户信息、用户评论的集合，具有数据集合的属性，构成了抖音平台的数据集合，对于微播公司具有独立的商业价值。微播公司使用抖音平台整体短视频产生的经济价值区别独立于使用单一视频内容产生的经济价值。著作权法保护的是每个网络用户为创作每个短视频付出的劳动成本，并不是短视频平台收集者付出的成本。对涉案短视频的集合给予整体保护，不影响单一短视频创作者著作权法上的权利。

涉案数据集合在内容的选择和编排上不具有独创性，不构成著作权法保护的汇编作品。涉案数据集合是以非独创性方式呈现的，内容能够单独检索的，具有独立价值的信息集合，该集合构成非独创性数据集合。

微播公司通过合法经营，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收集、存储、加工、传输抖音平台数据，形成了包括用户个人信息、短视频和用户评论在内的非独创性数据集合。该数据集合的规模集聚效应，能够为微播公司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在市场竞争中形成竞争优势。微播公司基于涉案非独创性数据集合形成的竞争性利益，并未在著作权法或者其他知识产权专门法中予以规定，应当属于2019年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保护的合法权益。

那么创锐公司的被诉行为是否构成不正当竞争？

创锐公司作为刷宝App的运营主体，采取不正当手段抓取搬运抖音App中的非独创性数据集合的实质性内容，攫取了微播公司的竞争资源，削弱了微播公司的竞争优势，损害了消费者福利，破坏了短视频行业的市场竞争秩序。被诉行为造成的损害远远大于消费者及社会公众基于该行为获得的利益。因此，创锐公司的被诉行为违反了诚实信用原则和商业道德，构成不正当竞争行为。

创锐公司实施的涉案不正当竞争行为具有可责性。并且涉案视频数量多达50392个，用户信息数量多达15924个，影响范围广泛，依法应当承担刊登声明、消除影响的法律责任。

本案在创锐公司拒不提交其掌握的计算损害赔偿的相关证据的情况下，一审法院综合考虑被诉行为的持续时间、实施范围、刷宝App的用户数量、创锐公司的主观过错、刷宝App涉案短视频、用户信息、用户评论的数量等因素，酌定创锐公司赔偿微播公司经济损失500万元，数额合理，北京知识产权法院予以维持。

共识：基于实质性投入来获得保护

数据抓取案件判决的脉络看，它是有一个从初步的认识到逐渐成熟，并且形成一些一般性的概念化的规则和提法。2016年，被誉为大数据引发的不正当竞争第一案“脉脉非法抓取使用新浪微博用户信息”终审宣判，在此案件中提出三重授权原则，第三方应用通过开放平台获取用户信息时应遵循的原则。

这里的“三重”，指的是“用户授权+平台方或公司授权+用户授权”，在开放平台对用户数据第一次收集、使用时需要获得用户的授权，这是第一重；在第三方应用通过开放平台间接获取用户数据时需要获得平台方的授权，这是第二重；并且，还需要再次获得用户的授权，这是第三重。

“三重授权里面提及第三方获取平台数据时，需要获得平台授权，而这就体现了针对实质性投入的保护。这个案子亮点在于，针对数据集合，特别是针对不具备著作权保护的、不符合著作权保护要件独创性的数据集合，明确认定数据集合可以获得反不正当竞争法保护。在很多案例基础之上，此次审判案件实际上是总结提炼出了一个特定化的类型和概念，具有一般性的意义，对以后案件判决会有比较好的指导意义。”刘晓春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说到。

同时，她也表示，相比于按照商业秘密进行保护的非公开信息，此案的用户数据、评论等公开信息组成的数据集合是作为一个整体，包含平台运营者的实质性投入，包括资本、智力投入，虽然可能不构成著作权法上保护的作品。但是，反不正当竞争法的适用上基本形成了一个共识：基于实质性投入来获得保护，对于实质性替代的批量爬取并且构成直接竞争的行为，应予以禁止。此案是对该共识的回应。

随着数据要素进一步发挥作用，在数据产权尚不明晰的情况下，如何对数据进行保护？刘晓春介绍，目前通常使用数据权益表述，那么数据开发过程当中，数据产权如何保护现在尚未拥有统一制度规定，很多是通过司法实践来确立一些规则。宏观政策方面，如“数据二十条”（全称为《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提出数据产权配置的基本框架和原则，提出持有权、使用权和经营权概念，但在法律上尚未落实。

数据在流通中创造价值，在流通的过程中仍要关注安全议题。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数据保护和开发、利用的合法性边界如何确定？刘晓春表示，一是考虑数据对象本身是否凝结实质性的投入、是否值得保护。二是考虑对于这种投入的激励。“但是如果比如说非常少量的数据使用，或者没有构成实质性替代，或者在此基础之上进行远程开发，那么这些其他的、非实质性替代的使用方式，目前尚未达成共识，具体还要去看行为本身是否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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