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台湾老兵回乡完整版

1985年12月1日，湖北省咸宁市蒲圻县的政府会议室内，来了一位台湾的“不速之客”。

他一身简朴衣衫，手边放着一只行李袋，饱经风霜的面容因为一波三折的旅途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老人名唤刘云仲，是一名退役的国军中校。这次回来，是来探亲的。

他不安地坐在位置上，仿佛初次来到人世的婴孩，好奇而惶恐地环顾四周，一边喃喃：“这变化也太大了……太大了……我都不认识了……”

两个小时后，村干部刘秀辰带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出现，那老妇人看见他，陡然变色道：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刘云仲呆立原地，委屈、悔恨、愧疚等百般情绪涌上心头。

他向台湾三次申请回乡探亲不成，捏造谎言、找人担保、历经波折，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踏上了乡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37年的结发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此时他不禁想起了临行前，在台湾的同乡对自己的“警告”。

三次申请，再见发妻冷言冷语

1985年8月，桃源县八德乡永福街一老旧小区内。

刘云仲躺在卧室的单人床上，外面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汽车鸣笛声。随即他听到一阵“隆隆”的响声，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出。

台湾老兵祭拜战友 图源网络

他被这声音驱动着从床上爬起来，仰望那漆黑天幕上闪闪发亮的小光点——那是飞机划过夜空的痕迹。

刘云仲心中涌生出了无限渴望与羡慕：如果这架班机能把他带往大陆，该多好啊！

“别想了，我回去过一次老家……等看到我妈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晚上下馆子时，同乡的话语还历历在耳。

刘云仲听到这话，很是不理解。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生为游子，死为游魂。即便来到台湾多年，可他的思乡之情从未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 图源网络

而这位曾经“偷渡”回家乡的大陆同乡，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她死了。我媳妇改嫁，还供养了她一阵子。前两年急性脑出血，栽到地上人就没了。”

“家里都没人了……没人认我。老家也改名了，变化大得我认不出。”

这句话戳中了刘云仲的心病。

“你还想着回去吗？”同乡调笑他：“干脆在这边找个女孩结婚得了，反正你不亏。”

“我已经够对不起我的老婆了……我要给自己赎罪。”刘云仲摇头，苦涩一笑。

此时的他在台湾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依然是孑然一身，甚至连谈得来的朋友都没有几个。

战友打牌叫他，他也不去；上街逛店，他也拒绝。几乎没有什么合群的爱好，无趣之极。

此时距离刘云仲退役已经15年。

然而，身上的任务卸下了，心上的重担却还没“卸”掉。

因刘云仲是中校军衔，退役金十分可观，且没有什么花钱嗜好，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财产，不知不觉中竟成了婚恋市场的香饽饽。

当时和他同龄的许多战友都是这样做的，娶个本地姑娘生儿育女，对付着过日子。

可刘云仲全都回绝了，此时的他已近花甲之年，不愿效仿“老夫少妻”、“红袖添香”这类的所谓“风雅”之事。

更何况，结婚生子意味着决心在台湾扎根落户，但他不愿意！

他心中还放不下自己的结发妻子，更放不下记忆里令他魂牵梦萦的那片乡土。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梦见了家珍和他刚结婚的样子，当时世道那么乱，两人却还过得很幸福...

被抓壮丁，替弟从军

上世纪三十年代，于长江中下游的农民而言，可谓最惨烈酷绝的几年。

从1931年的“二十年之大水灾”，到1934年的“六十年未有之旱灾”，这一涝一旱不知摧毁了多少家园，使得无数农民“秋收无望，举家自尽”，一直到1935年也未能缓解。

伊时天灾不绝，民不聊生，刘云仲家里也变故频生——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三弟也因病离世，家中一片愁云惨雾，刘老爹心中发愁，便商量着给大儿子讨个老婆冲冲喜。

而那时的穷人常常无力养育子女，便将女儿嫁出去减轻生活压力。当时的熊家珍年方十八，正是待嫁年纪，也被家人们“待价而沽”。

上世纪的农村婚礼旧照 图源网络

就这样，在媒人的介绍下，16岁的刘云仲与18岁的熊家珍结为连理。

虽然农村已习惯了盲婚哑嫁，但刘云仲与熊家珍却是一见如故。两人结婚前没有感情基础，婚后却格外契合，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不过小夫妻的二人生活并未太久，家里便接连迎来了四个小生命——分别是大儿子刘环金，二儿子刘仁杰，三女儿刘兰香，四儿子刘冬冬。

夫妻二人都是勤劳踏实的性格，如今儿女双全，阖家团圆，当真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然而好景不长，1948年成为了夫妻二人命运的转折点。

1948年5月12日，深夜，正欲躺下休息的刘云仲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心中狐疑，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嚷，中间夹杂着“打仗”“抽丁”类似的几个词。刘云仲的睡意顿时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心想：不好，这是要抓壮丁！

在战争时期，国军抓壮丁的方式素来简单粗暴，普遍不管年龄大小、身体好坏、是否独子，一律都要征集。而且不容拒绝，看中的兵丁，绑也要绑走。

这无疑是个噩耗！

电影《抓壮丁》剧照

不一会儿，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聚集到了保长刘宿竹的家中，几乎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众人或惶恐不安或默然不语，屋子里一片透不过气的死寂。

保长刘宿竹坐在八仙桌前，神色严肃地拿出一个瓷碗，清了清嗓子：“还是按老规矩，抓阄！谁抽中了谁去。”

刘云仲知道抓阄的规矩，那瓷碗里装了8个纸团，有3个标了特殊的数字，抓到的人家不管有几个男丁，自行择一个出来，跟着军队上战场。

刘老爹站在前面离得近，伸手拿了一个，打开赫然一个“贰”，还被标了特殊符号，当场腿就软了。

回到家后，一家人沉默不语。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大家都快忘记了骨肉分离的滋味。

刘云仲的几个孩子尚小，刘老爹年迈多病，只有自己和四弟刘沐青两人是家里唯二的青壮年劳动力。

往日的种种，仍历历在目。刘云仲在深夜辗转反侧，一边是手足亲情，一边是爱妻稚子，他该如何抉择，他有抉择的余地吗？

仓库 图源网络

此时，刘云仲不禁想起1938年他被抓壮丁的经历。那几个月里，他被国军关在军用仓库，哨兵们除了在门外二十四小时站岗，连上厕所也特意派人盯着。

刘云仲因为生得身材高大，被军官“特别照顾”，当即让他当了这支农民杂牌军的副班长。

他表面上虚以委蛇，一边暗暗观察国军防守的缺陷，靠着这个副班长的虚衔，竟让他在后面成功实施了“逃兵”计划！

对啊，逃兵！既然能当一次逃兵，那也可以当两次逃兵啊！

想到这里，他福至心灵，连忙叫醒了妻子，讲述了自己的新想法。

熊家珍听完却大惊失色，斥责道：“你疯了吗？！”

当时有“逃兵”想法的，岂止刘云仲一人？

国军伙食和炊事兵 图源网络

新兵逃跑事件层出不穷，国军对待新人的态度越发严格苛刻。不少新兵进了军队，首先就是一顿毒打。

或是克扣粮饷、不给吃喝，把新兵饿得面黄肌瘦，没有逃跑的力气；或是将新兵三五个捆缚在一起，令他们互相牵制，无法轻易逃走；或是在新兵睡觉时，收走他们的裤子或裤带，以防止逃跑。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苛刻环境中想要当逃兵，难上加难！

刘云仲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一想到刚满18岁的四弟刘沐青，又心觉不忍，四弟这么年轻还没有结婚生子，如果因为不测死在军队里，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因此，不管熊家珍如何劝阻，刘云仲心意已定。不顾哭泣着的妻子，离开了家。

而他们下一次见面时，却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当时，刘云仲所在的新兵部队在粤汉码头休整，熊家珍托人四处打听丈夫下落，终于从一位老兵口中得知了刘云仲部队的踪迹，于是千里迢迢赶来。

此时的熊家珍因为数日忧思，形容愈发憔悴，只看着刘云仲久久说不出话来。

刘云仲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也不敢诉说，默默地为妻子擦去眼泪。

然而两人会面的时间是偷出来的，不一会儿，老兵便跑来通知两人：刘云仲的部队就要开拔了。

熊家珍哽咽着，从怀里掏出了三枚银元，嘱咐他在路上好好照顾自己。

刘云仲接过三块银元，那轻飘飘的小银块仿佛千斤重，令他的心也无比酸涩地坠下去。

他知道这是妻子省吃俭用留给自己的私房钱，刘云仲既感动又愧疚，暗暗下决心：一定要逃出来，一定要快点回到家珍和孩子们身边！

然而，事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败退台湾，独居异乡三十载

与熊家珍分离后，刘云仲的“逃兵”计划还未实现，就跟着大部队被拉到了北平，成了国民党青年军208师624团中的一员。

然而这支大部队还没起太大作用，就在塘沽失守、天津解放的打击下，连连败退，匆忙逃往了台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刘云仲跟着败军颠沛流离，为了挣命无暇他顾，直到阴差阳错来到台湾，才惊觉自己可能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

初到台湾的那段日子，成了刘云仲人生中最颓废彷徨的一段经历。

众所周知，去台的国民党官兵不计其数，生存发展的情况也是千差万别。

上世纪五十年代，台湾人口结构复杂，本地人排斥外省人，称之为“老芋仔”，暗含猪仔的意思。

再加上国民党当局长期严守“三不”政策，为防止退役军人以探亲为借口一去不复返，对台湾当局的安全造成威胁，遂以严刑峻法禁止退伍军人回乡探亲。

在这样压抑的大环境下，刘云仲的思乡之情也只能压抑在心底。

除此之外，他得考虑更为现实的问题——作为一个小兵，他在台湾后举目无亲，又面对着来自社会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许多恶意。除了继续服兵役，似乎再无路可走。

或许是得益于庄稼人的吃苦耐劳，刘云仲在战场上几度死里逃生，职位和资历也慢慢上涨。从初到台湾时的小班长，金门战役时的排长，再到中校通讯员，一直到1970年退役。

然而退役后，刘云仲那被压抑许久的思乡之情愈发熊熊燃烧起来。

台湾退伍老兵 图源网络

1983年到1985年这三年，刘云仲每年都向当局提出探亲申请，前两次无一例外地都被驳回。

终于在第三次，台湾当局态度有所松动，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必须有两个担保人才能通过探亲申请。

得到这个消息的刘云仲大喜过望，连忙找到两位同乡刘协民和潘后江作为担保。

自然，探亲时间是有限的，借的是“马来西亚——香港”十日游观光团的名头。因为刘云仲不敢明说回乡，只能说去香港游玩。

刘云仲好不容易踏上了暌违三十几年的故土家乡，哪会乖乖听话再回台湾，他便想着以后就留在大陆，回到自己的家乡。

然而当他再见结发妻子熊家珍，对方的反应却令他始料不及。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被妻子厉言指责后，刘云仲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如何放。

村干部刘秀辰见此，连忙上来打圆场，推搡着两人早点回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啊。”

回到家中，熊家珍憋着一肚子气，仍是一句话不说，后面索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假寐起来。

过了一会儿，熊家珍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她扭过脸，看见刘云仲小心翼翼的脸。

老人打开行李袋，拿开上面叠好的换洗衣物，下面赫然放着五千美金和一双女士长袜。

熊家珍看得呆了。

只见刘云仲拿起那双破旧发黄的长袜，献宝似的捧着，小声道：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一直说想要一双棉纱长袜子，我就在军队托人买了这双袜子，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你，留了三十多年……”

图源网络

熊家珍听到这话终于动容，她颤颤巍巍地接过袜子，仍不说话。

“我记得你当时还有头痛的毛病……本来也买了药水，也是想留给你……”

听了丈夫的叙述，熊家珍终于忍不住了，放声痛哭起来。

“那你知道，你走了的30年，我是怎么过的日子吗？！”

夫妻分别的37年，对于刘云仲是思乡情浓的煎熬；对于熊家珍而言，亦是不堪回首的折磨。

自1948年刘云仲随部队离开后，熊家珍一人要养四个孩子，家庭十分贫困，吃了上顿没下顿。

地里的农活，家里的杂务，孩子们的生活起居……生活的重担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她能怨谁呢，怨那个杳无音信的参军丈夫，怨那个不够坚强勇敢的自己，还是怨那段硝烟弥漫的残酷岁月？

无奈，彷徨萦绕在她心头，几十年的时间让她心生怨恨。如果刘云仲的一番话，到是让她解开了心结，将这几十年来受到的苦难一吐而快。

台湾退伍老兵回乡 图源网络

不过好在现在刘云仲回了老家，也没有再想要回到台湾。两夫妻虽是刚见面时产生了矛盾，但也在诉苦后解开了心结，路途虽是坎坷，但也好在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结语

当年被抓壮丁后撤退到台湾的士兵，大部分尚属韶华的年轻人，在短暂脱离了战场后，又遇到了一个全新的难题——除了打仗，他们大多身无长处，也没有一技之长。

当时有无数人殷殷期盼，渴望台湾早日与祖国建立沟通的桥梁，就能与家人早日团聚。

台湾返乡探亲团登上长城。

但两岸关系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波折起伏，早期台湾当局对退役老兵返回大陆严防死守。直到1987年，台湾当局终于迫于社会压力，准许老兵探亲回家。

当然，好在这些年两岸的交流越发频繁亲密，民众之间也更加了解尊重，一切都离不开党和国家的努力，也离不开民众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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