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慌乱史
记者 巩悦悦 李家澍 翟元昊 实习生 王雅婷
4月13日，山东协和学院郭店校区的一间公共教室里座无虚席。站在黑板前妙语连珠授课的，是位满头银发的退休教授。讲台下坐着的不是普通大学生，而是来自东营和德州等地的乡村医生，他们中最小的39岁，最大的60多岁，集聚于此有个共同目的，就是“怎样才能花最少的钱给村民治好病”。
从2005年开始，济南市第五人民医院原内科主任梁韶春就参与了乡村医生培训，他接地气的课程很受大家欢迎。
退休医生的课堂有料有趣，乡医们很“买账”
“接下来，我们就讲讲心肌梗死。很多人掌握不了怎么诊断治疗，我这里改编了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心绞痛主要有五大症状。冠脉造影势不可挡，扩冠、抗凝、调脂、节能，四大金刚流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曾在济南市第五人民医院从医的梁韶春，现任内科学、传染病学、诊断学等学科的授课老师。那些晦涩的医学名词，被他串进了熟悉旋律里。妙趣横生的讲述显然让乡医们很“买账”：有的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有的赶紧做起了笔记，有的干脆拿起手机录下精彩的一幕幕。
其实，山东协和学院的免费乡医培训要追溯到2005年。梁韶春是首期培训讲师中的一员，“这么多年来，我在临床工作中积攒了很多经验，但儿女都没有从医，我不甘心把经验浪费掉。得知乡医在临床一线非常劳累，任劳任怨、随叫随到，正好有这么一个培训机会，我就想帮帮他们。”
梁韶春是原内科主任，擅长各种胃肠、肝胆病的治疗，在心血管治疗和防治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站在乡医们眼前的他，正绘声绘色地讲述心电图怎么划分。比如p波（代表心房除极过程）是个丘陵象征着日落西山，qrs（代表心室除极过程）是个高峰象征着如日中天，“同学们，看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指心电图）啊，初升的太阳，中午的太阳，夕阳无限好。”
说来也奇怪，经过梁韶春的一番讲解，来自德州禹城的赵姓乡医有了“茅塞顿开”之感，“p波代表心房，qrs代表心室，梁老师讲得非常生动，容易吸收。”
“梁老师，我参加了很多培训，住宿条件可能比这边好，但学习内容没你讲得精彩丰富，非常实用，学完就能用得上。”“梁老师，我过去对医学特别是基础医学能否坚持下去充满了疑惑，听了您讲的课，感觉就像一盆温水浇在了头上，脑子立刻清醒过来了，心里也一下子明朗了，我知道了怎样去适应环境，怎样把医疗工作做得更好。”
…………
课后，乡医们也给出了梁韶春“很接地气”的反馈。
其实，像梁韶春一样到山东协和学院参与培训乡医的专家有十几位。十几年过去了，每年都有新面孔乡医的加入，梁韶春明显感受了乡医群体的变化，“从近几年来看，乡医的整体素质在不断提高，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学习新知识的渴望，学员们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我也想把毕生所学奉献给他们。”
从医25年的张行强是东营市垦利区皇殿村卫生院的一名医生，他服务着两个村庄的上千名村民，这次含金量满满的培训让他收获颇丰。
教给乡医新技术新方法，关键时候“能救命”
在这项免费培训背后，受益者无疑是乡村医生们。
从医25年的张行强是东营市垦利区皇殿村卫生院的一名医生，他在课上听得很认真，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原来，张行强所在卫生院仅有两名乡医，覆盖着两个村庄2600多名村民的就医，“这几年去城里的多，留下来的村民也就1000多人了。我们现在服务着200多个高血压患者，七八十个糖尿病患者。患者的病情在天天发展，要想干好这份工作，就得不断学习新技术新方法。”
从东营到济南，为了这次免费培训，张行强专门向卫生院请了假。通过三天的学习，他发现这里的培训“不玩虚的”，所开设课程比较全面，其中就包括常用药、常用针灸推拿和护理内容，其中还涉及到了他所关注的老年心脏病、冠心病、糖尿病，“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每天的课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老师们讲的大部分都很实用，接地气，不虚此行。”
在乡村医生的培训课堂上，从医40多年的程绍申是本期学员里从医年限最长的一位乡医，“我们很需要这样的培训，每一次学习机会我都会抓牢，认真学，认真记，为的是提高个人水平，更好地为患者服务。”
60多岁的程绍申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村民需要，他又被当地卫生部门返聘回来，继续担任着德州禹城十里望乡后邢卫生室的唯一一名乡医。多年从医经历，让他和村民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情感，“当初学医是村里需要，虽然这活风险很大，但我每次问诊都很仔细。从医这么多年我已经离不开村民了，村民有大病小灾也会找我寻医问药。”
“种地时村民会找到地里去，吃饭时村民会找到家里去，尤其到了冬天，有时刚躺下村民就找来了，有个冬夜骑摩托出诊两次，路上被冻得瑟瑟发抖。”虽然辛苦，但在程绍申看来，乡医这份工作，干了就离不开了。
2006年正月十五，一位病人发生心衰，生命垂危，慌乱之下其家人找来了程绍申。经过研判，程绍申建议病人家属考虑转院，但却得到了“哪都不去，就让你治”的坚决答复。
这是病人对自己的一份信任，静下心来，程绍申和病人家属沟通好、把可能发生的风险讲透之后，为病人输上氧、推上了抢救心衰的药。这是程绍申从医以来抢救时间最长、印象最深的一个病人，“抢救过来以后，又持续治疗了40多天，这个病人后来又活了二三十年。也因为这次经历，我很注重并且向往学习和补充知识，对我们医生来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学习之余，程绍申和参与培训的其他乡医们最关注的还是临床相关的知识，“我们天天和病人打交道，病人中有些疑难杂症和疾苦，想要为他们尽快排除掉，因此想尽快提升技术能力，目的是让老百姓花最少的钱治好病。”
坚持了18年的免费培训，今后还会继续办下去
在梁韶春看来，乡村医生的整体素质在提高，但他们当下最缺乏的有两点，一是基本功的锤炼与应用；二是新发疾病和新技术的应对和使用。而这些正是培训课上重点涉及的内容，乡医们课上也最喜欢老师们的即兴发挥，即：需要什么解决什么。
比如，胶东胆石症病人比较多，他们就想重点听一节讲胆石症治疗的课；鲁西南地区种棉花可能弯腰多，患有腰腿疼的病人也比较多，他们就想重点学学怎么治腰腿疼。70岁的梁韶春深得学员们的喜欢和信赖，他常常对乡医们说一句话——满汉全席虽然好，但并非每个人的需要，医生就要“看人下菜碟”。
几年前，梁韶春就曾收到过一位烟台乡医的提问：胶东人吃海鲜比较多，为了治疗腹泻，医院常常用补液或者抗生素来预防感染，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治疗腹泻？梁韶春给这位乡医反馈，可以试试把大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到没有辣味，凉一凉再吃到嘴里，治疗腹泻很有效果。
后来，用这个办法，梁韶春和弟子们又治疗了3000多个病人，“没有一个不见效的”。而这个办法之所以普及开并且受到乡医推崇，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老百姓不用花钱”，非常实用。
也有乡医给梁韶春发来求助：梁老师，我父亲和哥哥都是胃癌，我现在也发生了萎缩性胃炎肠上皮化生（胃癌癌前病变），怎么办？考虑到吃药不一定管用，梁韶春给他出了个招：用手术刀去掉可能发生病变的黏膜。果真，这位乡医病情逐渐有了好转。
培训时，梁韶春讲的都是基层常见病，他往往会结合经验和国内外指南分享给乡医。像降压药，指导书上只讲了分几类、怎么用，但没有标注如何选择，他就给乡医们设计了一个表，哪些是降收缩压的，哪些是降舒张压的，哪些是减少蛋白尿的……
“培训过后，我对医疗理念的认识和对突发疾病的应对确实提高了。”来自德州禹城市张庄镇大洼王村卫生室的田大平就是一名乡村医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参加培训了，他在课后不由地向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感慨道。
免费培训村医这件事儿，山东协和学院已经坚持了18年，未来还会继续做下去。
从2005年至今，山东协和学院已经义务培训乡村医生18年了。这项免费培训为何持续了如此之久并依旧继续着？
据山东协和学院乡村医生培训负责人周老师介绍，学校创始人盛振文教授的父亲是乡村医生，曾经历过诊疗水平有限带来的遗憾。为提高乡医们的临床诊疗水平，2005年，学校利用优质教学资源开始了乡村医生医免费培训。
“盛教授一直都是乡村医生培训的首席顾问，这么多年来，一期又一期的乡医培训从没间断过。2022年，我们也为淄博、菏泽等地1500多位乡医进行了线上培训。”周老师透露，针对乡村医生岗位职责要求及素质现状，学校拿出经费聘请了具有丰富教学和临床经验的专家来校授课，同时还免收培训费和住宿费，无偿提供被褥等生活用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参与培训的乡医群体也在发生着变化，从“60后”到“70后”，再到现在的“80后”，乡医群体也逐渐趋于年轻化，“未来，免费培训乡医、服务社会这件事，我们还会持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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