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照春

刊头题字：尹祥君 葵邱书院书画顾问（著名书法家）

图/网络

拜年

文/孙浩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我已在回老家的路上了。放眼望去，四野无人，宽敞的国道上，只有我这一辆车在风驰电掣。

尽管我多次提醒自己“新手上路，谨慎慢行”，但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脚掌不住地往下压油门。

这次回老家是有使命的，我要去给街坊邻居们拜年。

自从搬到县城居住，我们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在老家过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是孩子小，不适应老家的那种寒冷；再者，老家条件差一点，吃住不方便。

首先作此提议的是我那贤良淑慧的母亲。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家人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母亲睹物思情，提出了这个想法。

其实，母亲更想回去。毕竟，在老家生活了这么多年，那里有她的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我回去拜年，也是在全她的心意。

我本身也是一个安土重迁的人。我喜欢老家的烟火味，也喜欢老家的人情味。母亲的提议与我不谋而合。我欣然领命。

刚到村口，就看到大街小巷乌泱泱地站满了人。我心中不免感叹，“这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呀！”

但很快，这零散的人群就成了一波波有序的队伍。他们都是去拜年的。

我忙把车停在门口，奔人群过去。

有几个小伙伴看到我，已经开始冲我打招呼，我一一回应。我看到他们亲，他们看到我更亲，毕竟我很久没有参加拜年的活动了。

我们村子翟姓居多，所以在拜年的时候，翟姓人家自成一队，其他姓氏的人家自由组队。

我思量了一下，加入了几个小伙伴的队伍。我想我们年龄相仿，自然在拜年的对象上也会“志同道合”。

正要行进，突然一只小手拉住了我的衣襟，原来是邻家小侄子。“哈哈，臭小子，起这么早！”我说着去暖他的手，不想，他的小手滚烫滚烫，竟比我的要暖和得多。

拜年的队伍开始出发了。不知道是哪个二愣子，突然在队伍的后头放了几只大爆竹，也许他是想烘托一下氛围，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去的第一家，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高爷爷。高爷爷今年八十有三，曾在政府机关任职。他本是军人出身，性格耿直，在任时为群众办了许多实事。退休以后，高爷爷继续发挥革命余热，在村子里问起“事”来。无论红白事，只要他一坐堂，总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做事有一个原则，就是“既不让东家多花一分钱，又要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们踏进张爷爷的院子时，他已经把院子里的积雪打扫干净了。见我们进来，高爷爷立马朗声相迎，“孩子们，新年好！”

高爷爷精神矍铄，声音更是如同洪钟，这一句道贺把我们的耳膜都要震裂了。

还是“带头大哥”小峰经验丰富，他见高爷爷先道了贺，忙大喊一声，“给高爷爷拜年了！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小峰又第一个跪了下去。

我们也比着葫芦画瓢，各自给高爷爷磕了一个头，但贺词却说得七零八散，没有一丝美感。高爷爷依旧笑得合不拢嘴，也许他就喜欢这种发自内心的自然与真诚。

最可喜的是我的小侄子，在随大人一块磕头时，因为身前恰好是个小雪堆，一下把头埋了进去。远远望去，只剩下一个高高撅起的小屁股。

拜完年，我们正要离开，高爷爷却把我们叫住了，“都别走，爷爷给你们发红包！”

我一听，差点笑出来：除了我的小侄子外，我们这拨人最小的也有三十啦，怎么还能要红包？

大家不约而同地说，“不用不用！”

高爷爷故作生气道，“咋啦，跟爷爷不亲了！连爷爷的红包也不要了！你们不要想多了，爷爷的红包并不大，一人十块钱！”

听到数额不大，我们才勉强接受。高爷爷把红包一一放在我们手上，才笑盈盈地看着我们离去。

接下来，我们走街串巷，登室入堂，见到长辈就磕个头，见到平辈的就拱拱手。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兴高采烈。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峰哥提议大家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

我没有回自家院子，而是直奔我的憨爷爷家。

也许憨爷爷在别人心里是无足轻重的，但他在我的心中却重千斤。

憨爷爷真名叫红喜。我小时候只知道村里的人都叫他“憨红喜”，但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他。后来大了，才知道憨爷爷原来不识数，在人际交往上也是一塌糊涂。

我小时候从不敢去憨爷爷家玩，因为他家院子里的羊膻味太浓。唯一的一次去玩，我还搞了个恶作剧。

当时，我看到憨爷爷门上用粉笔写着“红喜”两个字，就回家找了一张大红纸，仿照美术课本上的例子，剪了个“囍”字。趁着四下无人，我把这个“囍”贴在原来的喜字上。贴好后，我就在门前大声喊，“滴滴嗒滴滴嗒，花媳妇来到家……”喊完，我就跑，跑到自家院子里，把门关上，又对着门洞向外喊，“憨爷爷娶媳妇啦，憨爷爷娶媳妇啦……”

其实，村里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在我和憨爷爷之间，还有一段公案。

那也是在一个冬天，七岁的我上学从水塔前的大坑经过，见坑底结了冰，在好奇心驱使下，就一层层下到坑底，准备沿着冰面玩。

谁知这坑底的冰面并不厚，我只一脚就把冰层踩穿，整个人直挺挺地栽了进去。

我想摁着周围的冰层爬上来，它们也不堪一摁，啪嗒断了，我又跌到冰面下。那时的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这么一折腾，全身早湿透了。

眼看要在冰层下冻成“冰棍”了，我才想起来呼救，但声音却很微弱了。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跑下大坑来。是憨爷爷！

憨爷爷跨到水中，用他那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一下把我提溜了出来。我得救了！

我一直都想当面对憨爷爷说声“谢谢”，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开不了口。这次，我一定要了了这个夙愿。

我敲开憨爷爷的门，憨爷爷一见是我，既惊讶又欣喜，“小，你咋来了？”

我说，“爷爷，我来给您拜年了！”说完，我就往下跪，憨爷爷一下就把我拉起来，“小，你这是治啥？你能来，爷爷就够高兴的了！咱爷俩可不兴这样！”

憨爷爷拉着我的手就往屋里走，“你爹妈媳妇孩子都还好吧？”

“都好，爷爷，您也一切都好吧？”

“爷爷也好！爷爷现在啥事没有，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喂羊。”

我和憨爷爷在屋里拉家常直拉到半晌午，憨爷爷要留我吃饭，我执意不肯。

从聊天中，我得知村里给憨爷爷申请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来保障他的生活。憨爷爷就是不再参加劳动，政府 所给予的各项补贴也足够他颐养天年的了。但憨爷爷还是舍不得他的那片地和他的那群羊。他还是要自食其力。

用憨爷爷自己的话说，虽然党和政府十分关心他，让他“吃穿两不愁”，但他却不能倚老卖老，心安理得地做“啃党”族。

这次我虽然仍没能向憨爷爷说一声“谢谢”，但给他拜了年，送了祝福，并知道他过得很好，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大年初一，我终不虚此行！

【作者简介】：孙浩，单县人，单县作家协会会员，最喜欢于夕晖满院时，小立阑干外，数昏鸦点点，看樵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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