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画画

文/蓝峰

童年早已远去，如今回首，竟发现我的童年里全无诸如大学、职业之类的念头，一颗心地就是玩，却刻下了太多令我回味无穷的印记。

迎着尚有些料峭的春风，迈过春节的门槛，大人们已经着手准备新一年的农事了。在农村里，集会是农事准备的最佳场所。那些年农村集会不是很多，每个镇有那么两三个规模不小的集会。每次集会上，都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我们镇的学校，在遇到集会日子的时候，会放假，老师们也要准备农事。

集会对我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小人书和吃小零食。爷爷会给我两毛钱，由我自由支配，家长们没有担忧过孩子会走丢，一入集会，他们忙他们的，我忙我的。在小人书摊前，一分钱看一本小人书，花上五分钱，我可以愉快地度过一两个小时。我照着《书剑恩仇录》的图画绘制了自己的武功秘籍，照着《铁道游击队》的英雄用泥捏塑了我的手枪，我跟着《岳家小将》一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熬到岳雷挂帅，也跟着《三英战吕布》的故事紧张到头皮发麻。

看够了小人书，必须找点吃的，一分钱一颗米花糖，五分钱一碗碗坨子。我还会用两分钱或者五分钱买几个果丹皮，带回家给奶奶，因为我在书上看到过，说果丹皮能治高血压。我在自己向往的世界里恣意成长，也学习着爱与牵挂。

春天里，我能帮家人去买一些红薯苗或者西红柿苗。而在他们栽种的时候，我会像模像样地跟着撒点肥或浇点水。种红薯浇的水，得从远处的渠里挑过来，父亲给我焊过一对小桶，一只桶大概能装几碗水，我跟在父亲身后，他挑大桶，我挑小桶。我收到能干的赞许却远超父亲。似乎后来这几十年里，我都没有小时候收到的赞语多了。

爷爷在八十年代初期就开始大批量地养鸡。每天放学，我会带着一般兄弟，每人背个挎包或提个篮子，去田间地头拾挖野菜，给鸡吃。挖采行程中，我给伙伴们讲我临时瞎编的各种故事。故事大多都是打仗的，八路军、游击队多么厉害，多么威武，骑在马上的他们勇敢无比，杀得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哭爹喊娘。听得小伙伴们在挖拾野菜的时候，都是斗志昂扬的。

我们就这样在田间地头随着庄稼和野草，跟着果树和春风一起迎来可以更加放肆的夏天。

我们村是倚丘岭而建，有不少老房子就是在丘岭上掏建的土窑。而在丘陵上还有不少地道，据说是抗战时期用的。在夏天里，地道里很凉快，我们一群人会排成队，第一个人举着火把，后一个抓着前一个衣角，十来个人，叫唤着也紧张着，进入地道，地道不高，我们却刚好可以直立着前行。有时，走最前面的会突然扔了火把大喊“要塌了”或者“有鬼”之类的，大家就地扭头转身，向地道外冲去，冲的途中，有人的脑袋上难免被地道壁磕上个包；有时，在有的地道里，我们行进到足够深处，会遇到墙壁

上趴着很多蝙蝠，我们会从中抓一只，把它带回教室，等晚自习时再放出来，这样一整个晚上，我们不用学习，而是在老师的带领下，在教室里驱赶蝙蝠。老师想不明白为什么教室里隔三岔五地会有蝙蝠出现，而我们总是乐此不疲。

村里的池塘是用来浇地蓄水的，夏天这里是男生的天堂。我们就在那片池塘里，从托着泥巴爬行，到喝几口泥水，慢慢学会了野泳，动作基本都是狗刨式，但我们都可以在水里轻松自如地应对，我们可以几乎不动地漂在水面上，仰看天空的白云，静听耳边的蛙鸣。

玩池塘唯一要注意的事，是每次玩水后，得等身上水干了，在池塘边的干土里打几个滚，浑身裹上几遍干土，这样皮肤被划一下后就不会出现一道白印。如果有谁忘记了打滚，到了家里或者学校，父母或者老师用指甲在胳膊上一划拉，一道白印即刻显现出来，一顿揍是少不了的。老师都是自己村里的人，跟父母惯熟得很，所以也不会客气 ，能怎么打就怎么打，哭爹喊娘是没用的。直到后来，池塘里出了人命，我才真的再也没有去玩池塘了。

放肆的夏天，就在我们跟老师和家长各种捉迷藏的游戏里，轻飘飘地过去了。

在许多文人的眼里，秋天是感伤的。但在我们眼里，秋天无疑是可爱的，因为秋天可以吃的东西太多了，各种瓜果庄稼都走在成熟的路上，沉甸甸地压在枝头，那种诱惑，只有身临其境后，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欲罢不能。当然，我们在想要“罢”的念

头上，确实程度低了很多。

我们的手一进秋天，就会变成棕褐色的，因为核桃绿色的外皮非常讨厌，它的汁液粘在手上很难洗下来。在核桃的内壳还没变坚硬的时候，果肉也还没结成块，它包裹在白色的膜里，呈黏稠状，我们称它为核桃鼻涕，纵然是有这么个“恶心”的名字，我们也会骑在核桃树上，一颗颗撬开，把它吸吮干净。这个时候是顾不得手能否洗干净的。

这段时期，小伙伴们交流最多的，是核桃刀的制作，核桃刀只能自己作，用一根粗一些的铁丝，截取一段，用家里的斧子或者河滩里的石头，把铁丝一端大约三四公分长的部分，砸扁砸薄，再把薄边磨得锋利，最后把握手的一边，用钳子卷曲成一个圆，不至于使用的时候扎到手。透明的核桃外皮汁就从这样的核桃刀撬开的缝隙里爬满我们的双手，把它们染成棕褐色。混沌的核桃鼻涕就顺着这样的核桃刀，裸露在我们面前，又被迫不及待地吸进嘴里。

当中秋的圆月普照大地，大人们会把各种煮熟的玉米、土豆、红薯、花生、毛豆，还有刚收下的苹果、红枣和黄梨摆上桌子，还会有几块切开的月饼。中秋夜是最惬意的夜晚，长辈慈祥，子女听话，连同父亲都在静静地听爷爷讲故事。爷爷说，解放前，有一天，部队上有人，让他去另一个村子送消息，他之前跟这个人也不熟，当时爷爷就心想，万一我刚走出去没多远，他在背后给我来一枪，那不就完犊子了，不过最后他还是去了。我想，那人最后应该没有开枪，否则可能就没有我了。这样形式的中秋夜

许多年没过过了，这是我印象里最美好的花前月下。

在每一个可爱的秋天，饱饱地吃过各种好吃的东西，裹上点秋膘，就准备迎接冬天了。

北方的冬天，校园里取暖主要靠烧炭火炉子，一个铁炉子，里面用泥把铁块拼合间的缝隙糊严实，放置在教室中央，生起炭火，我们靠着这个就过了冬天。那时煤炭好像很便宜，每个教室可以分很多，足够一冬天烧的。用泥巴糊炉子是男生的专利，每年我们得花至少半天时间在这上面。

有一年我被伙伴们落在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低头念着历史书，给一群女生和我讲着历史故事，可我的心早已飞到教室外面。老师津津有味地低头看书讲着历史，我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站起来，然后从窗户里跳出去，老师竟没有发现，也许糊炉子的日子，教室里坐个男生，本就有些不可理解吧，我出去反倒是天经地义了。

等大雪下过，洁白的、厚厚的雪开始融化，檐下、枝头会挂起许多晶莹剔透的冰棒，我们大可以掰一根来嗦着，有时大人们也会跟着掰一根。我想，原来大人也爱吃冰糕。等我长大后，我却再没有吃过这样的冰糕了。

我的整个童年都在乡村度过。

看过山花烂漫的春天，吹过温柔如水的春风，望过灿烂无比的夜空，听过白杨沙沙的宁静，爬到树梢取过麻雀的蛋，下到河里摸过倏忽无影的鱼，赤条条在池塘里像条泥鳅般戏水，苦哈哈趴在果园墙头等园主回家，在课堂上对老师的提问做出过完美的

回答，也曾在课堂后被老师揍得涕泪横流，曾经为自以为天大的错而担惊受怕，也曾以为忍受了无地自容的尴尬。

唯独没有认真仔细地去想过长大后的理想，一天天地，起来就乐，睡前也乐。

这样的童年，如今回味，始终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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