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妈去部队探亲小说

文/武继新

姥娘的村庄和俺的村子毗邻。

俩个村子中间隔着一大片庄稼地，穿庄稼地而过一条羊肠小道把俩个村庄像一条瓜蔓连在一起，俩村相距也就二里地。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初秋，我和小我二岁的弟弟从姥娘家回家，不知道是俩个村子离得太近，还是爹娘对我们俩个太过放心，踩着没膝的泥泞小道我和弟弟蹒跚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回家的路走去。

鲁西南的夏天正是大雨滂沱的季节，沟沟壑壑都填满了水，庄稼地里的玉米已长得比大人还要高，原本结实的沙土小路被连天的大雨冲泡得像一盆发酵膨胀的老面，粘连地一脚下去得用手撑扶着地面才能挪动下一步，待我牵着弟弟的手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小路走过玉米地一半路的时候，弟弟拽住我的手怎么也不肯往前挪动半步，我回转身看到弟弟正用一只小手朝路南的玉米地里指着什么，我顺着弟弟小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什么啊！哪有啥？”弟弟急了，半蹲着——开档裤子已触到泥泞的地面，我仔细看去，茂密的庄稼地里靠近地头的地方一块块鲜红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如不注意还是不太容易发现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物什，好奇心驱使我看个究竟，我把裹着泥水露着脚趾头的布鞋脱掉麻利地扔到路边，弟弟兴奋地紧跟在我屁股后面朝那一簇簇红红的东西奔去。

我用手翻腾着那东西，这东西七零八落一块块地散落在地头；鲜红的背面翠绿翠绿的好似还有道道错落有致的黑色斑纹，像生活在东北森林的豹子光怪陆离的花纹般煞是好看。不待我明白过来，弟弟捡起一块朝着鲜红的东西一口咬去，“哥，是甜的。”我这才注意到这七零八落的东西有的地方留有清晰的牙痕，但大多还余有大块大块的鲜红；我想这东西肯定能吃，要不怎会有人的牙印呢！

我和弟弟虔诚地朝那残留的鲜红一口口咬去。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唇齿留香啦！

在我的记忆——这是我童年吃过的留下的最香甜最美好的一种记忆了。

这事我和弟弟约定，谁回家也不能向父母提起。

多少年，每当想起这一幕，我都情不自禁发出无限感慨：我那魂牵梦萦的西瓜皮哟！

那年我7岁，弟弟5岁。

三弟之殇

对三弟原本我是没有任何印像的。

三弟是如何来到世上，又如何离开人世我都知之甚少。但三弟——的的确确来到世间，并且在世上生活了八天就夭折了。

能知道三弟的一点点音讯还缘起我的一个似梦非梦的梦境。

在这之前我是一点没有三弟这个概念的，也从没有听父母说起过我弟弟下面还有个弟弟，按排行也就是我的三弟。但我至今从心底说这不会是梦；它好像一段影像不时在我脑海中放影，就像鲁迅先生在《呐喊》中的自序，“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过许多梦，后来大半忘却了，但自已也并不以为可惜，所谓回忆者，虽说可以使人欢欣，不免也使人寂寞，使精神的丝缕还牵着已逝的寂寞的时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却，这不能全忘却的一部分……”

我之所以不能忘却，是多年后知道了弟弟离开人世的真相是缘于我。

那时我懵懵懂懂，是一个炎热的夏季。

我和一群伙伴去地里薅草，实际上我和我的伙伴们大都还未到上学的年龄，背起的筐子走起路来都还一步一踮地打着脚后跟，可那时农村的孩子只要能拿动锄头大都帮忙给家里可以当个帮手下地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啦。我们一群调皮的孩子把各式各样的青草薅满背筐后玩兴大发，完全忘了大人早早回家的嘱咐，都跑到离村几里外的新长征水库去洗澡了，那水库听大人说水是比较深的，绝不允许小孩子们去那里洗澡的。我们一群孩子早把父母的话忘在了脑后，洗完澡后又相约到公社的康王岭农场去玩打仗的游戏去了。

殊料这一玩从早上出来就玩到太阳落山。当我们十几个伙伴玩兴未尽回到村头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一个个气咻咻地很是把我们痛骂了一通，有的甚至被家长拧红了耳朵；我的母亲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并且还着着实实把我表扬了一番：噢！成了男子汉了。

我回到那个梦境。那是一个干冷的冬天，皎洁的月光洒满我家住的用青石垒砌的堂屋，月光发出的银灰色的亮如同白昼，睡梦中的我被窗外明亮的月光叫醒，以为天放亮到了上学的时间。借着月光我向窗外望去，这时窗下一个赤条条光着屁股孩子的背影对着床上的我好似正扶着窗台悄无声息地挪动着身子，我以为是和我同睡一床的弟弟是否起床解手，就小声喊着弟弟的乳名，可背影好像没听见我的呼唤依旧向堂屋的门口移动；我再次喊着弟弟的乳名，可背影依然没有答理我，嗯！不对啊，我顺着被窝用脚向睡在另一头的弟弟蹬去，可弟弟在床上睡地正香。我窸窸窣窣摸出放在枕头边的手电筒向移动着的背影射去，刚才还在移动着的背影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定了定神，复向窗外望去，窗外的月光仍旧像一轮银盘挂在天空照得大地雪亮。外面寂静地没有半点声音，凭感官我确定还不到上学的时间，遂转身睡去，可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放学后我向弟弟讨问昨夜是否起身小解，弟弟如坠云雾不知我到底说些啥？这时娘接过我的话声音极低地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啊——要不是那个夏天，你弟弟也该到了上学的年龄了！”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和弟弟谁也没有把娘的话往心里去。因为当时的年龄还没有全听懂娘的话。

直到多年后在部队回家探亲的我到隔壁街坊的二奶奶家串门，二奶奶如数家珍般数落着我和我同村小伙伴一起长大的童年，谁谁出息了，谁谁结婚生子了，谁谁外出打工挣了大钱了……话毕，又长叹一声，唉！你们那帮不懂事的孩子，要不是那年夏天你们一天不着家，害地家长成群结队到处找你们，当初你那个出生才八天的弟弟也不致过早夭折啊！当时你母亲还有其他孩子的父母怕你们在外有个闪失都四处找寻你们，你母亲当时为了找你，不顾您那刚刚才出生的弟弟，导致你那才出生的弟弟由于天气炎热长时间啼哭，当夜得了什么急病，那时农村医疗条件差耽误了瞧病的时间，要不现在也该成为一名壮劳力喽！听到这里，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很是惊讶。若不是二奶奶亲口给我讲起，我是永远不知道三弟离开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形的；我又惊讶，原来三弟之所以过早地离开人世还缘于我那年夏天的不谙世事，更让我为之惊讶的是——我的母亲，她怎从没有向我和我的弟妹提起过我逝去弟弟的只言片语呢？哪怕能向我们絮叨絮叨也行啊。

有几次我曾想向母亲提起，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我怎不忍心唤起母亲曾经的悲伤，打扰母亲那颗曾经的伤子之心啊！我想，母亲的心里不会再哭泣了吧！我想，母亲是否对那段岁月淡忘了呢？我想，母亲的心里已复归平静了吧！

但愿。

作者简历：武继新，男，曾在《春城晚报》《战旗报》《西南军事文学》《北京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报纸期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数十万字，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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