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一世+意大利

伏尔泰对神圣罗马帝国有过那句最一针见血的辛辣评价：

“他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

然而这句讥讽至少在十六世纪的上半叶，很明显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十六世纪是神圣罗马帝国历史最辉煌的时刻，因为此时他的统治者是神圣罗马帝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之一：查理五世。

查理五世一生雄才大略，但后世又对他议论纷纷。他出身显赫，但为了权势囚禁又虐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纵横捭阖，不断的扩大神圣罗马帝国的疆域。

就在他的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庞大的帝国分割给了自己的几个孩子。

今天，就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位著名的皇帝查理五世，他是如何深刻的改变神圣罗马帝国，以及整个欧洲历史的。

修道院的疯女人

1517年的秋天，在亚拉冈王国的一处修道院中，迎来了一位访客。

来访者是一位十七岁的青涩少年，他的面色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苍白，可他的目光却散发着别样的坚毅光彩。

这位少年来到这里，专程为拜访这座修道院中他的母亲，卡斯蒂利亚名义上的统治者——胡安娜女王。

这位女王有着显赫的身世和尊崇的地位，但是不幸的是，她的一生却在凄惨和惊恐中度过。

她二十五岁便继任为西班牙的女王，可是不久就被他的父亲宣布患有精神疾病，被关进修道院中疗养。

后世对胡安娜的精神疾病颇有争议，有许多专家学者认为这是他的父亲对她的迫害，为了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而将她迫害软禁。

但无论如何，多年以来她一直空担着女王的显赫名声，但却在圈禁与黑暗中挨过一天又一天。

这次来访的是她的长子查理，令人唏嘘的是，母子二人素未谋面，从查理记事开始，他的母亲就被关进了修道院中治疗精神疾病。

图源网络

直到今天，查理刚刚被选为新一代的西班牙君主，就来探望他的母亲。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这次会面并未上演很多人期待中的母子重逢的戏码，反而充满了尴尬与冷淡。

被派来监视胡安娜的仆人对查理十分敌视，甚至不肯称呼他为“陛下”，而宴会上破绽百出的布置也告诉着与会者，胡安娜平常的日子未必像今天这么好过。

对于查理在这次宴会上的表现，我们没能获知更多细节，但是从宴会结束后查理对他母亲的行为，我们可以知道。

悲惨的胡安娜不仅仅没能拥有一个宽仁慈爱的父亲，而同时她的儿子对她也是刻薄狠辣。

这次到访并没有改变胡安娜的处境，对于胡安娜来讲只不过监禁她的裁决者从她的父亲变为了她的儿子罢了。

他从未改善胡安娜的生活状况，相反，他几次去胡安娜的住所掠夺她本就少的可怜的珠宝珍玩，用做他外交上的献礼。

可笑的是，查理还做贼心虚的把原本装满珠宝的箱子用砖块装满，以免在查理离开之前胡安娜就发现箱子里的内容已经不翼而飞。

最残忍的是，查理对胡安娜的生活安排了繁琐的条条框框，强行逼迫她参加无休无止的各种宗教礼仪，他甚至还亲自命令他的属下：

“如果有必要的情况下，不排除对她施以酷刑。”

除此之外，查理让胡安娜的终身都活在谎言之中。整整四年，他未曾告诉过胡安娜，关于他的外公，也就是胡安娜父亲的死讯，并且为了防止她逃跑，他时常蒙骗他的母亲说：

“外边正在闹瘟疫，饥荒，到处都有病死饿死的人。”

胡安娜终生都被谎言和恐吓折磨的心神不宁，她的儿子俨然成为了她后半生的噩梦。但是在当时查理五世治下的绝大部分臣民眼中，胡安娜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她是整个帝国最有威望的统治者，尽管没人知道她从未签署过一个文件；每次发布诏令，胡安娜的名字都会被置于查理之前，以显示对女王陛下的尊敬。

后世史家对查理五世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做出种种解释，有些人从复杂的心理角度做出分析。

但更多人认为，查理五世之所以这么对待自己的生母，为了专擅对帝国的统治。

前任国王诏令查理五世和女王共治天下，但查理才不会允许人和他一起分享对国家的权力。

普通的下层百姓无从得知胡安娜只是查理五世的一个囚徒、一个傀儡。

而查理五世借用胡安娜的名字占据了对帝国全部的法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尽管这份权威在旁人的心目中可能有一半属于她的母亲胡安娜，但事实上却被查理一人独享。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1555年，这一年瘫痪在床的胡安娜在修道院离开了人世，自此，查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做罗马帝国唯一的主人了。

帝位争夺

尽管年纪轻轻就登上王位，可查理五世的王道之路走的并不顺利。在这一过程中，他遇上了不少挑战者。

首先是来自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这位竞争者可谓他一生的宿敌。早在查理五世登上神罗帝国的皇帝宝座之前，弗朗索瓦一世就已经是他的竞争对手。

那时除了查理五世之外，弗朗索瓦一世就是另一个最有力的接班人。

当时来自法兰西的竞争给了哈布斯堡很大的压力，因为这代表着下一任神罗皇帝很可能花落法国。

并且事实上弗朗索瓦一世的呼声也的确很高，美因茨和普法尔茨等选帝侯纷纷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弗朗索瓦一世。

这可给哈布斯堡的元老们吓了一跳，为了夺得选举的胜利，哈布斯堡投入大把大把的金币给各位选帝侯。

并对选帝侯国度的王公亲信们许以高官厚禄，所幸，在经过一番波折之后，神罗皇帝的宝座最终还是归为查理五世所有。

二人的竞争并未因此暂停，皇室内部的争夺告一段落，但在欧洲大陆上的角斗却即将拉开序幕。

纵然查理五世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享有无上荣光，可强大的法兰西王国依旧给了他不小的压力，新的一轮竞争开始了，二人又为争夺谁是欧洲大陆当之无愧的霸主而开始互相争斗。

称霸欧洲

发生于意大利半岛的一系列战争，可以说是查理五世霸权的开始。

1515年，弗朗索瓦一世在马里尼亚诺战役中获胜，紧接着又先后将意大利名城米兰与热那亚收入囊中，自此弗朗索瓦一世名声大噪，一跃成为成为欧洲的霸主，查理五世的风头被隐隐压过。

紧接着，弗朗索瓦又将手伸向了查理五世治下的领土纳瓦拉，他的咄咄逼人终于让查理五世忍无可忍。

他首先强迫教宗撤销了和法国的合约，并组建一支军队支持他和法兰西的斗争。

紧接着又拉拢到对弗朗索瓦一世起了反心的波旁公爵，承诺日后在巴黎起兵，配合共同颠覆弗朗索瓦一世的统治，英王亨利八世也愿意对查理五世施以援手。

而就在查理五世为了筹备反法事业大肆封赏之时，弗朗索瓦一世此时却下令把大批土地划归法国王室所有。

这是他的无奈之举，因为之前为了筹备选举以及在意大利的战争，使得法国王室面临破产的危险。

可是这种行为，无异于对他麾下众臣对他的支持，划上一丝裂痕。战争很快打响，亨利八世及波旁公爵在北部及巴黎策应，而查理五世从南部进攻法国。

战争的初期进展的并不顺利，查理五世为军费焦头烂额，同时在他的领土又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公社起义。

虽然查理五世的军队难以开进法国境内，但亨利八世的军队却一路高歌猛进。

英国军队的士兵雄武强壮，训练有素，他们经过的法国城镇无不应声投降，没用多久，英国军队的铁骑就开到了距离巴黎只有八十公里的城市。

面对危在旦夕的局势，弗朗索瓦一世沉着应对。就在前线局势十分紧张的时候，弗朗索瓦一世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波旁公爵对他的野心。

谋反计划因此被扼杀在摇篮里，波旁公爵出逃，这一下就让原计划和波旁公爵在巴黎里应外合的亨利八世成为了一支孤军。

此时尽管打出了彪悍的战果，亨利八世的军队却走到了强弩之末，战争巨大的消耗和减员让军队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亨利八世对战争的目标产生了动摇。

此时查理五世刚刚好不容易打进了法国的普罗旺斯，但却听到了亨利八世撤军的消息。

弗朗索瓦一世一下子在北线抽出大量军队对付帝国军队的进攻，无奈，查理五世灰溜溜的下令撤离普罗旺斯。

然而弗朗索瓦一世才不会让查理五世就这么舒舒服服的离开，他抢先一步利用一条近路抵达伦巴第，于是查理五世的军队狼狈的临时改变路线，以至于丢盔卸甲。

弗朗索瓦一世依旧不依不饶，他先是强攻不成，随后便布置大军对伦巴第开展漫长的围困。此时法国军队节节胜利，帝国军队却缺吃少穿。

查理五世在伦巴第的军队资金逐渐捉襟见肘，教宗又审时度势的和法国签订了一系列盟约，就连亨利八世也转头向法国人示好。

一时间，查理五世的军队似乎开始四面楚歌，查理五世痛定思痛，他先是检讨自己在军队控制方面的问题，而给予了麾下将军更大的自主，并调整了一系列军队部署。

但这对战事的改变似乎于事无补，被围困的局面依旧无法改变。就在查理五世看似一筹莫展的时候，两件大事给战争带来了转机。

先是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及时的送来了大批资金及军队，一下解决了神圣罗马帝国在伦巴第的燃眉之急。

随后志得意满的弗朗索瓦一世觉得胜券在握，他轻视忍饥挨饿的伦巴第守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去攻打那不勒斯。

这一下让伦巴第的攻守形势发生了重大改变，2月24日，帝国军队趁着夜色开始筹划一次反攻，而听到帝国军队行动消息的志得意满的法军将领甚至还以为查理五世已经下令撤退了。

弗朗索瓦一世决定亲自上阵追击敌人，但没想到敌人的反抗出乎意料的猛烈。

在骑手和弓箭手的配合下，弗朗索瓦一世的部下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并且被迫和弗朗索瓦世分隔开。

弗朗索瓦一世奋力反抗，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查理五世所俘虏。

于是，在经过漫长难熬岁月后，这次声势浩大的反法战争戏剧性地以查理五世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彻底胜利告终，被俘虏的弗朗索瓦一世被带到马德里，屈辱的签订了《马德里条约》，放弃对意大利北部主权的承认。

这次战役是查理五世称霸欧洲的起点，自此之后弗朗索瓦一世数次挑战查理五世的地位，甚至不惜拉拢异教徒苏莱曼大帝，但几乎全部无功而返。

终于，查理五世成为了那个时代，欧洲最伟大的霸主。

日不落帝国

查理五世对欧洲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另一深远影响，则在于他对西班牙殖民事业的支持。

查理五世时代神圣罗马帝国的主体是西班牙，众所周知，西班牙后来开启的大航海时代直接引发了工业革命，从而深刻的改变了世界。

但是在查理五世登基的时候，这一项事业还刚刚处于萌芽的阶段。

此时西班牙对美洲的统治，仅限于中美洲地区的几个据点以及岛屿，绝大多数土地都还是蛮荒状态或者在原住民的手里。

查理五世对帝国在美洲的事业展示出了异常的关心。后世鼎鼎大名的麦哲伦，就是在查理五世的支持下开始了新航路的探寻的。

麦哲伦信誓旦旦的对查理五世讲，他会走一条“一条葡萄牙人不会走的航线，即通过他知道的某些海峡”。

查理五世对此非常感兴趣，他亲自下令，批准麦哲伦五艘舰船以及足够的资金，以让麦哲伦探索去往香料群岛的新航路。因此，人类才第一次得以环绕地球。

查理五世非常积极地加强美洲的政府和教会建设，后世一位研究拉美的学者霍斯特·皮奇曼在书中说：

“在美洲建立政府，或许是查理五世最成功的一项事业。”

在查理五世统治期间，美洲的政府从最初的形同虚设，到后来政令频繁，在十六世纪四十年代，墨西哥政府一年下达的政令超过五百道，十年后这一数字更是超过八百道。

活跃的政府行动加强了西班牙对美洲的统治，而教会的建设也同样如此。查理五世在美洲设立了两个教省，拥有三名大主教，并且把任命他们的权力直接归为王室所有。

在查理五世的积极进取下，通过几十年的努力，西班牙在美洲的疆域从最开始的几个小岛，扩展到整整二百余万平方公里，包括几千万的土著，以及大量移民到美洲的欧洲人。

每年为西班牙王室创造的利润和关税，数以万计，大量盈利都投入到了神圣罗马帝国角逐天下的战争之中。

当查理五世踏上他在美洲开辟的广袤疆域时，他豪情万丈的说：

“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自此，日不落帝国成为了西班牙的代称。

两个哈布斯堡

1555年的神罗皇帝皇帝查理五世，是从查理曼大帝以来，统治欧洲疆域最庞大的君主，整个欧洲大陆除了法国，基本上都归属于或者名义上归属于查理五世。

如果再加上在非洲和美洲的殖民地，那么查理五世统治下的帝国，更是空前壮阔。

如果从统治面积上来看，也许查理五世是中世纪欧洲最伟大的君主，也是最接近统一的一位君主。

可惜的是，查理五世并无意把这个庞大的帝国维持下去，在他晚年交出权力的时候，并没有选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君主，而是分别把权力交给了他的弟弟和他的儿子。

其中，他的弟弟费迪南德一世继承了他的奥地利大公的位置，是为奥地利哈布斯堡的开端。

而他的儿子菲利普则继承了西班牙的王位，开创了西班牙哈布斯堡的历史。

此外还有他众多子孙亲戚，拥有大大小小的分封领地，查理五世命令他们各自管辖自己的领地，不得相互统属。

这在后世很多欧洲统一支持者的眼中，是一个莫大的遗憾，但在查理五世眼中并非如此，他之所以把领土分割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有深刻的内部和外部因素。

当时宗教改革运动在欧洲进行的如火如荼，查理五世面对宗教改革等种种困难，内部存在着不同势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权力分割给不同的人可以避免内部的争斗。

另外，查理五世希望通过将领土分割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巩固哈布斯堡王朝在欧洲的地位，并确保家族在未来能够继续掌握权力。

而且在查理五世死后，帝国已经没有其他人拥有足够的威望统治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了。在查理五世退位之后，欧洲出现了两个哈布斯堡。

一个在伊比利亚半岛，统率着西班牙进入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一个在奥地利，继续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宝座去角逐。而曾经南欧和中欧共治的情况，从此不复存在。

后记

尽管曾建立如此伟大的功业，在查理五世之后，欧洲又继续重新走进列强争霸的年代。

这在许多人眼中是一种遗憾，毕竟分裂往往带来的是战争，倘若查理五世建立一个国祚绵长的大一统帝国，也许能避免这一切。

可是当我们深刻观察历史的蛛丝马迹，发现也许他的脉络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

欧洲复杂的历史文化以及丰富的人文地貌决定了，欧洲统一从来都是一件势必登天的事情。

纵然无法改变历史的规律，可查理五世，依然是欧洲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位君王，如果中世纪是一首漫长的宗教礼乐，那么查理五世，毫无疑问就是这篇乐章中，最高亢的一个音符。

参考文献：

《退而不休的皇帝：查理五世最后的岁月》

《世界历史——君主名录》

《西班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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