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三个亲兄弟

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八月，太原城外的晋恭王坟园之外，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人拿着朝廷敕符，守卫恭园的王府护卫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直奔坟园中一所“空室”而去。

此人名叫左微，是前晋王府承奉（即王府宦官）。这次奉了永乐皇帝朱棣的旨意，来释放前晋王朱济熺和前晋世子朱美圭。很快现任晋王朱济熿闻讯赶到，看着抱在一起痛哭不已的朱济熺和左微目瞪口呆。《明宣宗实录》记载：“左微者，济熿尝言其佐济熺为逆者，盖府中传言微久死矣。及至，一府大惊。微入空室，解济熺缧绁，相抱持大恸，谓复见天日矣。”

前晋王朱济熺缘何被废？现晋王朱济熿又凭什么上台？晋王家族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人：他们的四叔朱棣。

晋藩必须分裂：永乐皇帝的执念

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八月十二日，晋王朱济熺从封国太原赶到了京师南京。此前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四叔从北平千里南下，一下子就从燕庶人变成了皇帝。朱济熺在吃惊之余，还有深深的忧虑，因为一路上他听到消息：四叔跟前的红人曹国公李景隆一直在打自己的小报告。虽然四叔在见到自己之后说了一嘴的漂亮话，“癸亥，晋王济熺来朝，赐书谕曰：‘吾与尔父皆皇考妣所生，自少友爱深厚。尔为皇考妣长孙，钟爱尤笃。今尔父虽逝，吾岂不知体皇考妣之心为心乎？正图与尔共享富贵。且西北重镇，资尔控驭。尔居国年久，令誉已著。抚安藩屏，方有望焉。’”但朱济熺分明感受到了背后深藏的忌惮之意。

简简单单几句话，透露出了朱棣对于朱济熺的几点担心：其一我跟你老爹朱棡从小就不对付，你自己应该知道。其二你是太祖长孙，这个身份我不放心。其三你在封国威望高，这个地位我更不放心。

李景隆

李景隆是二代曹国公，他的父亲岐阳武靖王李文忠则是太祖皇帝的亲外甥。他在朱棣兵临城下之时开城投降，一下子跃居靖难功臣之首。朱济熺很清楚曹国公之所以要为难自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自己弟弟昭德王朱济熿的岳父。

• 分化晋藩的阳谋

八月十五日，昭德王朱济熿单独进京朝觐朱棣。叔侄二人一番密议之后，朱棣改封侄子为平阳王，同时让他和二哥高平王朱济烨一起迁居平阳府（今山西临汾）。和用来对付秦藩的手法一样，朱棣对晋藩也是分而治之：“甲子，赐晋王济熺书。令于护卫内拨马步官军四千，随高平王、平阳王于平阳卫府暂居，分原给本府符验二道与之。”

几天后，朱济熺的四弟庆成王朱济炫来朝，朱棣也是一番劝说之后，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封地：潞州（今山西长治）。朱济熺以庆成王年少为由，表示不忍心跟他分别。朱棣微微一笑，大笔一挥，写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给晋王，一定要让庆成王去潞州：“然庆成王已冠，内有母之训诲，外有官属辅导。使之涉历，寔维其时。今可令都指挥韦善先往潞州修治居室，令庆成王择日奉母同往。”

那么为什么隔壁的秦藩可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晋藩兄弟之间却犹如一盘散沙呢？理由有两个，一来秦王和永兴王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而晋藩其余诸王都是庶子，和朱济熺并非同母。二来朱济熺眼高于顶，确实也有不友诸弟的举动。

晋恭王朱棡一共有七个儿子，其中老二高平王朱济烨、老三平阳王朱济熿、老四庆成王朱济炫和老六永和王朱济烺都和大哥朱济熺不对付，这位晋王殿下确实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朱济熺

• 来历不凡的朱济熺

朱济熺，生于洪武八年（1375年）四月十九日，晋恭王朱棡嫡长子、太祖朱元璋次孙，生母为晋王妃谢氏。由于太祖嫡长孙朱雄英早夭不计入伦序，朱济熺就是事实意义上的太祖长孙，这一点朱棣没有说错。另外由于晋王妃早逝，朱元璋和马皇后把晋王派去太原之余，留朱济熺在身边，并将其含辛茹苦抚养长大。《明宣宗实录》记载：“甲午，前晋王济熺奏：‘臣晋恭王嫡长子，幼失慈母。仰荷皇祖太祖高皇帝、皇祖妣孝慈高皇后躬垂教育，祗于成立。’”

晋王在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蓝玉案中奉旨清除山西境内的蓝党，留在京师的朱济熺则充当皇祖父和父王之间的联络人，在其中出力甚多。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三月晋王薨逝，朱元璋在悲伤之余，有意对燕王朱棣做出处置。除了让辽东、山西的明军团团包围出塞的燕王三护卫，并调朱棣进京以外，朱元璋还给刚刚嗣封晋王的大孙子带去一道口谕，勉励他要将后唐庄宗李存勖作为榜样。

这里很有意思，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在唐朝被封为晋王。李克用薨逝后李存勖嗣封晋王，随即处死了意图作乱的四叔李克宁。朱元璋的心思，还要说得再直白一些吗？这样的朱济熺，如何能不被四叔朱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晋王换人的艰难历程

然而晋王家族毕竟在山西一地树大根深，晋恭王能力威望都不在朱棣之下，要想除掉朱济熺，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容易事。对于永乐皇帝来说，要想动摇晋藩，也得分几步走，来看一看朱棣的手段。

• 替换王府长史

永乐元年（1403年）四月，刑科都给事中周璟、监察御史刘从政等人对太祖第十一女南康公主驸马胡观发动了一波弹劾，指责他“踰礼僣分”，到太原之后胆敢乘坐晋王所赐的朱漆棕轿，晋王、驸马以及王府长史都应该治罪。

朱棣

这里有两个问题，其一是太祖皇帝曾下旨让勋贵外戚出行一律骑马，不得坐轿。其二是晋王此举分明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所谓“若王之分可僣，其渐既长何事不可僣矣”？在朱棣看来，既然胡观可以僭越使用王者器物，朱济熺会不会僭越使用皇家器物呢？接下来一步是不是就要造反？当然念在这次是初犯，就宽宏大量不计较。

当年十月朝廷再次收到密报，称晋王府私底下和西番有往来。朱棣赐了一封敕书给王府长史龙镡，里面有“为人臣者无外交”这样严厉的警告。所谓过一过而不过三，次年九月，朱棣借口龙镡“故纵群下侵夺百姓”将其罢黜，“其前长史龙镡既不能以礼处己，又不能以道事王。故纵群下侵夺百姓，以累王之德，今已黜之。”另外命刑部郎中艾少岳为晋府左长史，礼科给事中何仕让为右长史。

朱棣为什么要先撤换晋王府长史？因为靖难之时燕王府长史葛诚暗中投靠朝廷，险些坏了朱棣的造反大计。让他心有余悸之余，也进一步认识到长史官的重要性。

• 分化瓦解晋王护卫

长史换成了自己人，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分化、渗透、掌握晋王直属的太原三护卫。而朱济熺也不是省油的灯，龙镡被罢黜之后，他立刻上疏朝廷，自请上交三护卫。这一招以退为进，搞得朱棣很尴尬，只能悻悻地回一句：“夫护卫，昔尔父受之皇考，其何可辞？”

当然说归说做归做，除了高平王、平阳王带走的四千人马，朱棣又在永乐二年（1404年）将太原三护卫精锐骑兵调去大同，交给镇守大同、江阴侯吴高操备。而发生在永乐三年（1405年）七月的所谓“太原左护卫总旗孟全谋反案”，更是让朱棣增加了尽快收编这支护卫军的紧迫感。

朱棣

永乐六年（1408年）八月，朱棣打算在次年巡狩北京。这是大事，所以要“颁诏中外”。但是朱济熺对此前四叔的步步紧逼心中怀恨，表示这道诏书是下给山西三司的，去布政司开读即可，不用来王府。朱棣对于晋王“推拒再三，不出迎接”的行为大为光火，直接派人将王府纪善械送京师。朱济熺恐惧之余，打算亲自去京师向四叔解释，又被永乐皇帝一口回绝：“戊申，上闻晋王济熺来朝，赐曰：‘《祖训》诸王朝觐自长至幼，以嫡先至，周而复始，毋得失序。今非诸王朝觐之时，又未有召命。其即还国，俟诸王朝觐将循次而来。’”

当年年底，朱棣再次赐书晋王，对他私自赐给乌思藏阐化王礼物的行为大加申斥，随手扣上了一顶大帽子：“以国王行天子之事”。次年，朱棣又以北伐为借口，抽调大量晋王府护卫随军出征。而在班师之后，朱棣顺势将节制太原三护卫的权力交给了江阴侯吴高。

永乐十年（1412年），朱棣命庆成王朱济炫迁居汾州，顺手又划走了太原右护卫中所官军。

• 最后的总攻

晋王在被舆论手段连续敲打之后人气跌到了谷底，同时太原三护卫也已经被分化瓦解得七零八落，最后总攻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永乐十二年（1414年）正月，晋王府护卫将校人等发动第一波攻势，实名举报朱济熺“心怀忿恨，图为不轨”。朱棣表示晋王是我亲侄子，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二月，平阳王朱济熿、庆成王朱济炫、永和王朱济烺（高平王已经薨逝）联合上奏，表示自己大哥“怙恶弗悛，奸谋日甚”。

朱棣很满意，连自家兄弟都出来大义灭亲，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三月，永乐皇帝亲率大军第二次北伐，途中召晋王和晋世子到鸡鸣山（位于今河北张家口）见驾。三月二十三日，晋王父子抵达军中，随即被朱棣下旨软禁于宣府，准备班师之后再做处置。“敕平阳王济熿曰：‘尔兄济熺包蓄异谋，前后告者无虑数十百人。朕每含容，谕以善道。今朕亲征胡虏，济熺来面谕所为，略不悔罪。但以至亲，不忍遽绝。今留居宣府使之省过，班师之日别有处置，特谕尔知之。’”

朱棣

八月初一日，朱棣班师回京。九月初一日，进封平阳王朱济熿为晋王。朱棣北伐大胜，又瓦解了晋藩，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了可怜的大侄子此时还待在宣府，而他的晋王封号也并未被废黜。直到十一月十一日，如梦方醒的永乐皇帝才正式下旨废晋王朱济熺和晋世子朱美圭为庶人，押送回太原看守晋恭王坟园。

朱棣花了十二年时间，终于把第二代亲王之中威望最高、实力最强的晋王朱济熺给整下了台。而隔壁的第二代秦王朱尚炳两年前已经薨逝，现任秦王是个11岁的小娃娃。伦序在自己之上的秦晋二藩终于不再成为威胁。

永乐十三年（1415年）年底，晋王护卫中的五千精锐步骑被抽调到真定操练。永乐十九年（1421年），又以北伐为借口从晋王护卫抽调步骑四千人。

朱济熿

而新任晋王朱济熿则在府中倒行逆施，当初唯一站队朱济熺的老五宁化王朱济焕被整得死去活来。朱济熺父子被幽闭于空室之中，每天仅有粝食充饥。此外朱济熿还曾逼烝恭王侍儿吉祥，毒死嫡母谢氏（恭王继妃）：“一府之人被其毒害，特以宠命新隆，众莫敢言，而宫中所为尤恶。”

眼见得朱济熿越来越肆无忌惮，为了防止这位晋王尾大不掉，这才出现了本文开头朱棣派左微放出朱济熺父子的情节。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八月，朱棣第四次北伐之时途经沙城（今河北张家口沙城镇），再次将朱济熺父子召来见驾。这一次朱济熺虽然没有复爵，但其子朱美圭被封为平阳王，随同其父一起迁居平阳府。朱棣这是警告朱济熿，信不信随时可以把你撤掉？

朱棣挑动晋王兄弟自相残杀，自己却坐收渔翁之利，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毕竟晋王和晋世子的年龄，比皇太子朱高炽和皇太孙朱瞻基都要大，不能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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