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禁经

L9-19真书的技法11

﹝4﹞收笔动作：顿笔和揭笔。

• 一曰顿笔，摧锋骤衄是也，则努法下脚用之。
• 九曰揭笔，侧锋平发。「人」、「天」脚是也，如鸟爪形。

这两个都是收笔动作，顿笔是「努法下脚用之」，揭笔用于「『人』、『天』脚是也」，二者都有「脚」字，很明显指收笔无疑。但「九用」只有两个收笔动作吗？不是。顿笔和揭笔仅仅是侧锋线的收笔动作。

一支毛笔两个锋，尖锋和侧锋，所以线条也分为尖锋线和侧锋线。尖锋线收笔前面课程讲过了，这不包括在顿笔和揭笔中。行笔到尾，如果笔心有点弯，只要很简单地向后摇腕，在原地推直笔心，也可以原地揉搓或来回揉搓。在「九用」中，这样的收笔动作是归入「衄锋」的。尖锋行笔因为摩擦力关系，造成笔心有点弯，这不是技法，「九用」中压弯笔心的技法是「蹲锋」，不用于写尖锋线。

元代《衍极》说「篆用直，分用侧」，理论上可以假定使用尖锋时，笔心是直的。如果是使用侧锋写到尾，收笔有三种选择：

一是你可以向后衄锋收笔，是为挫笔，留下断尾。

二是向前收笔，是为揭笔，形成尖尾；揭笔包括两个动作，「侧锋」和「平发」。

三是先向前、再向后，是为顿笔，形成圆尾；这也是两个动作，「摧锋」和「骤衄」。

所以完整地说收尾动作，就是现在画面上的这些方法，尖锋线一种，侧锋线三种，理论上说共计四种，实际用起来变化很多。

再深入研究一下，这四种方法可以分为两组，第一组包括尖锋线衄锋收尾，和侧锋线断笔收尾，书写时的行笔方向为向前，与之相反的方向为向后，这两种收笔方向都是向后，或说是退缩。这一来，收笔动作不会增加线条的长度，整条线的总长度，只等于起笔和行笔两部分相加，写成的点画从外表看只有两节，收笔这一节隐藏于行笔中了。

以文征明「王」字为例，我多次用它来说明断笔，三横都用挫，字很大，断笔效果非常清晰。收笔时摇腕向后衄锋，节点落在线条内部，外表上看不出，所以是暗节点。这三横都是两节线条，起笔一节，行笔一节。

顿笔和揭笔是另一组，特点是行笔结束后继续向前，转入收尾动作，结果就加长了一段，多出一个尾部。点画的总长度等于起笔加行笔加收笔，共计三节。

挫笔是否都是两节的呢？不一定。

王羲之的「右」字，长横也用挫笔，画出中线可以看到，起笔、行笔和收笔三节很清楚。起笔入纸动作还多一节，如果要计入就是四节了，不过这入纸动作可以不临的，只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行笔后面换了一个角度挫，角度一换，产生了一个明节点，从明节点开始短短的一挫，这一小节就是收笔部分，挫笔收尾动作是一样的，摇腕向后，产生暗节点。

《兰亭序》中挫笔很多，有两节的，也有三节的，「崇」字中竖是两节的，行笔结束立即向后收笔，暗节点。「脩」字第二竖是三节的，行笔结束改变方向多推一节，使整条线成为折线，产生明节点，最后挫笔向后收，产生暗节点。

顿笔的情况差不多，有两节也有三节。《玉堂禁经》说顿笔「摧锋骤衄是也，则努法下脚用之」，「摧锋」和「骤衄」是两个动作，都用于「下脚」。

你看《兰亭序》「引」字，左右两边都用到顿笔，左边行笔结束就开始「骤衄」，则行笔就是「摧锋」。右竖不同，行笔结束改变方向「摧锋」向前，增加了图中蓝色这一节，然后才是「骤衄」，向后转回，就是红色这一节，所以右边比左边多出一节。右竖从头到尾一共几节？我们来看看。画出中线，起笔两节，行笔一节，收笔「摧锋」一节，「骤衄」一节，合计五节。读帖时先分出起笔、行书和收笔三大部分，然后看看每部分有几节，下笔就有把握了。

我看学生作业，也是这样看的，因为自己心中有数，所以一眼望去，就知道该学生读帖的水平如何。

历史上各家临摹《兰亭》，只是取大概而已，其实只要取神龙本《兰亭》几个字，精心摹写，就可以学到非常多的大王用笔技法。现在有精印放大本，条件之好远超古人，何乐不为？

如果顿笔来回动作非常小，那就等于笔锋向回缩，或称「缩锋」，《翰林密论二十四条用笔法》说：「口诀云：锋管齐下，势尽杀笔缩锋。」所谓「杀笔」，意思是一笔结束。结尾用缩锋，这就是垂露之法。

晋卫恒《四体书势》引蔡邕《篆势》曰：「或轻笔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水露缘丝，凝垂下端」，明确指出「垂露」法出之于篆书，后来用于真书的竖笔。在程南云小篆墨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缩锋造成圆尾。尖锋到尾如果手腕在左，缩锋手腕就在右，方向改变了，手腕当然也会变，跟顿笔技法一样。

揭笔

揭笔也是两个动作，「侧锋」和「平发」。行笔时，笔锋会因铺开而扁平，扁平的笔锋，怎样可以写出一个尖尾呢？这就需要把扁平的笔锋侧过来，「侧锋」是为「平发」创造条件，等于按锋的作用，把扁平的笔锋收一收，平推出去就有尖尾了。

按锋和揭笔连用

一级课程讲过捺笔收尾，捺笔一波三折，第三折往往笔锋铺得很开，可以加多一个按锋，就是红色这一段，以收拢笔锋，然后用揭笔收，先侧后平推，就是黄色这一段。这是按锋和揭笔连用，收出尖尾很容易。

﹝5﹞连接动作：踆锋

• 五曰锋〔踆锋〕，驻笔下衄是也；夫有趯者，必先之，「刀」、「横勾」是也。

踆锋不是点画，只是一个连接动作，这个动作是「永」字八法「笔笔断面后起」的实践。本质是结束前一笔，这是「断」，开启后一笔，这是「起」。正因为做了一断一起，所以踆锋必定是明节点。《玉堂禁经》举的例子是「趯」，写一趯必先踆之，这只是踆锋用处之一，还有其他用处。

既

踆锋本身由两个圈组成，这两个圈可以拉开写。如《阴符经》3502「既」字左下角，一竖下来第一个圈，调锋转过来第二个圈，这样写的好处，是避免一个位置上墨汁太多。

力士脱靴

一趯在「永」字八法中成为独立笔画后，为了清楚，可以拉开和主笔距离，这就要靠踆锋。在颜真卿作品中成为一种特色。元代释溥光称之为「力士脱靴」，取高力士为李白脱靴典故，非常形象。

之

踆锋两个圈拉开，可以一个写成圆的，另一个方的，如《阴符经》3403「之」字右上角，由策和啄组成，策的收尾是第一圈，圆角；啄的起笔是二圈，方角。两圈拉开是两个明节点，或称双节点，智永《千字文》中常见这样调锋。

卿

踆锋可以水平分离，如果用于直向可以抬高节点，如颜真卿「卿」字节耳势右上角，横笔第一圈，竖笔第二圈，可以往上抬得很高。释智果《心成颂》口诀有「峻拔一角」，后人注曰「字方者抬右角，『国』、『用』、『周』字是」。颜真卿用于节耳势等地方，很有创意。

收笔动作的叠加

最后讲一下，收笔动作如果一次没有做好，可以再来一次。所谓「没有做好」，可能是笔锋没有收好，也可能是对尾部的效果不满意，情况有多种。

如《兰亭序》「俛」字单人旁立人势的竖笔，收笔明显收了两次，都是挫笔。《兰亭序》中的「暂」字也是这样，长竖重复挫了两次，所以说不是偶然的，恐怕是加重左下角白位的笔画份量，类似三分笔。我跟大家讲过，王羲之用了一枝旧笔，笔心有点空，掉毛，按重了不容易收，所以来回两次，这只是我的理解。

为了证实我的理解，我找到其他一些字来证明，如「契」「或」「死」三字中的点，一次挫笔是写不出来的，两次才可以。很明显王羲之不想把笔猛然按下，所以用了替代方法，以避免笔锋散开。

至于「稧」字最后一点，我看要三次挫笔才行，使这个点变得份量很重，压住右下角。后代有没有人这样用笔呢？东晋的毛笔比较小，如果有后来的大笔，有可能一次写出三分笔，但仅仅一次挫笔，点的姿态肯定没这样好看。

「知」字一撇，也是来回两次写成的。先是箭头所指处顿笔收，然后左边弧线挫，最后手腕右侧，推出尖尾。顿笔、挫笔和揭笔三者合一，大来大回。用笔看得见一个人的胆略，而胆略来之于精熟，这就是我非常佩服王羲之的原因。

「和」字，箭头所指也是两次收笔，第一次右边顿笔收，第二次再来一次顿笔收。因为字小，所以可归入衄锋揉搓。这个字有三处揉搓，读帖时候要看清楚。

「不」字，有两处收锋动作一样，上面挫下来，然后横向左右来回一下揉搓，使笔锋聚一聚，就可以从容向前平推收尾。

古来书家之多，如过江之鲫，但诚如唐太宗所言，「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小小的节点，表现出炉火纯青的用笔功力，确实值得好好研究，好好学习。

真书技法讲了十一课，大圈六课，小圈五课。

简言之：

• 大圈是筋，小圈是节。有筋必有节。不会取势，只是写字。不会调锋，遑论用笔。

这是《玉堂禁经》的观点，我只是阐述。书法简单地说，就是这两个圈，爱好书法的朋友，要下一点功夫。

下一课开始讲真书流派，谢谢各位。

本节要点：

• 〔4〕收笔动作：顿笔和揭笔。
• 〔5〕连接动作：踆锋。
• 小结：有筋必有节。

复习思考：

• 请问《兰亭序》「兴」字长横挫了几次？

• 最后一点怎么写？有几节？《兰亭序》「喻」字，四个竖笔下脚各用什麽方法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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