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要了份《新华日报》，在赶往学校的路上随意扫了两眼，竟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看得更仔细了，只见报纸背面一处寻人启事栏目中，写着一个名字。

男人再三检查，发现报纸上真的写着“周恩来”三个字，不过不是在内容里，而是发布人。作为一个定居武汉，表面是教师的地下党员，他从没有在报纸上非军事类的文章中看到过这个名字，所以很是惊讶。

寻人启事是在寻找一名年仅10岁的小女孩，上面只写了关于女孩抚养人赵春山的名字，地址和联系方式均没有。看上去很普通，与战争年代频繁登报的寻人启事没啥区别，但发布人的特殊身份却让人难免产生好奇。

这个女孩究竟是谁？周恩来为何亲自登报寻她？她的身份很特殊吗？

图|周恩来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为保家国，国共双方放下成见，展开第二次合作。为在国民党统治区从事统一战线工作，党中央安排周恩来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也就跟着国民党迁徙至武汉工作。

周恩来调任前，刘少奇和几位同志来到他的住所送别，祝愿他在武汉工作一切顺利。饭局结束后其他几人都走了，刘少奇却踌躇不前，似是要走，但表情却十分纠结。

看到刘少奇这模样，周恩来清楚这位同志许是有什么困难，却不好意思提，于是他主动打破僵局道：“少奇，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这个问题是在告诉刘少奇，都认识这么久了，彼此也知根知底，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

刘少奇听出他的意思，笑了一声，但想起自己担忧的事脸色又沉了下去，半忧虑半难为情说道：“恩来，你知道的吧，我之前有三个孩子，但由于革命工作，我把孩子都托付给他人，现在国共时局变好，我想能不能找回来。”

听到这些话，周恩来也收起了笑容。当初革命事业举步艰难，为了安心工作和保全家人，组织里很多同志都不得不与家人分离，然后在战火中失去彼此的消息，不知生死。

这些同志都为革命工作做出了牺牲，周恩来肯定是愿意帮助他们找回亲人，仔细询问刘少奇：“有没有关于三个孩子的信息呢？”

他的三个孩子自分开后就再无消息，刘少奇只知道刚离开时的一些情况：“长子刘允斌1921年出生，在1925年送回湖南老家宁乡；长女爱儿1927年出生，当年委托给汉口工人积极分子赵春山抚养；最小的孩子刘允若1930年出生，他母亲1933年被抓捕，在此之前把孩子托付给房东太太。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信息了。”

图|刘少奇（左）

说完，刘少奇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够找回孩子。当年情况都很紧急，知晓的消息本来就少，更别提过去这么久了，孩子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周恩来宽慰他道：“你要相信他们会好好照顾孩子，我也一定会安排人仔细寻找，这些孩子都应该回到父母的怀抱。”

话虽这么说，能不能找到孩子，周恩来心里却没有底。刘少奇手里的信息太少，第一批出去寻找的人都无功而返，周恩来只好寄托于民众的力量，在《新华日报》上刊登寻人启事：

“寻找工友赵春山：10年前刘少奇先生的一个女儿托先生抚养，他现在想见他的女儿，知情者请速来本报馆营业部一谈。”

这则寻人启事一发布，因为发布人是周恩来的缘故，的确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但是报馆营业部负责人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提供情报的群众。

难道刘少奇同志的女儿真的无法找到吗？

周恩来不愿放弃，他替刘少奇找回孩子，不仅是为了帮助刘少奇一家人团聚，更是为了给做出牺牲的同志们一个交代。而且如果能够找回这些孩子的话，也是给组织内部相同情况的同志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可以安心些。

多亏周恩来不放弃寻找，几天后一位潜伏在武汉多年的地下党员，秘密联系了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那位地下党员风尘仆仆来到办事处，先是问：“刘少奇同志的女儿找到没？”

图|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旧址

见负责人摇头，才把自己听说的消息说出来：“我昨日陪妻子回老家见亲戚，一打听发现里面有人说听到过赵春山的名字，我问了妻子那人是在汉口江边居住，组织可以去那里找一找。”

没想到苦苦寻找无果的消息竟自己送上门，负责人连忙问清楚地下党员关于事情的原委，毕竟这不是组织安排给他的工作，他怎么会调查这件事呢？

原来一切都是巧合。这位地下党员身穿布衣，公开身份是小学教师，他在报纸刚发布时就注意到这则寻人启事，他虽不能暴露身份主动寻找，但却一直装作热心群众，不经意向周围人说起：“有个苦命女孩回不了家，若是知道赵春山这个人可以去报馆提供消息。”

虽然他特意留意有关赵春山的消息，但却长时间一无所获，也不便联系八路军办事处询问寻人进度。此次与妻子回老家探访，他还没有来得及向人打听，妻子就主动问起家人有没有听说过赵春山这个人。

这次他本来没抱希望，可谁知坐在一旁吃酒的老汉却突然想起什么，说了一句：“这个名字很耳熟啊！”当他想问出更多信息时，老汉却说不知道，布衣解释道：“我也是工作时听过这个名字，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经打听知道，老汉在汉口一带工作。

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却不确定，这名地下党员不知道是否该将消息上报，不报怕确有此人错过了机会，报上去又担心消息不准确徒增同志的工作。最后还是妻子看不下去，问他：“怎么还不去报馆提供信息？你不是一直很操心这件事吗？”是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负责人没想到私底下竟有同志为他们多方打听，当即把消息上报周恩来。周恩来大喜，非常感激这位一直默默努力的同志，他本想把寻人工作交给这个同志，但考虑到该同志的身份工作不太方便，最后联系了另一名地下党员。

周恩来下班后，坐上一辆黄包车，车夫用烟斗敲了几下鞋底，问他：“先生，往哪走呢？”这名车夫正是联系好的地下党员，烟斗敲鞋底就是他们接头的暗号。

对上暗号，周恩来像平常下班一样，带着些微疲倦，轻声说道：“我回家，去汉口江边。”周恩来的住所当然不在汉口，后面半句话是暗示此人的地址。

车夫高喊一声“好嘞”，将周恩来送回家里，转头又接了几个客人，直到夜幕降临才休息佯装回家，而后从家中后面离开，一路直达汉口。因为不知道其他信息，只能沿着江边挨家挨户敲门，询问赵春山的消息，附近住户非常多，他敲了几天的门都没有人听说过赵春山。

车夫耐着性子，给附近住户划分区域，按照提供的消息，赵春山一家就算在这里住，家庭条件也应该不太理想。想明白后，他直接从棚户区找起，这个方法果然奏效，敲了几家门就有人告诉他赵春山家的具体位置。

经过这么久的寻找，终于有结果了。车夫到赵春山家时已是下午，他站在门外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情况，这家人似乎在忙，没有看到人影，只有一个小男孩待在泥地里玩耍。

怎么只有一个男孩子？刘少奇寄托给这家人的不是女孩吗？车夫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叫住小男孩问：“小孩，你家里人呢？”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没有理他，直接冲进家里，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女人，看上去应该是赵春山的妻子。

女人见到车夫便问：“你是谁？来我家有什么事？”车夫讲出当初他们家和刘少奇的约定，她立马就知道车夫是来干什么的，先是惊喜地瞪大眼睛，随后又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车夫猜到这个孩子恐怕不太好，忍着心里的担心，耐心安抚她的情绪。待她状态好一点便询问她：“大姐你先别哭，那个女孩还活着吗？”

女人一听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回答问题：“孩子还活着，只是当年家里太困难了，孩子奶奶病得严重，春山也没了工作，家里实在无法养活她。为了给孩子找个活路，就把爱儿卖给一户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做童养媳。”

车夫这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慌，赵春山一家将孩子卖了后，就没有再见过孩子，只听说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人很好，对爱儿不错，但实际情况只有当事人知道。车夫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说万幸孩子还活着。

说清楚刘少奇同志打算将爱儿接回去的想法，赵春山妻子也没有耽误时间，立马就把家里的事放一边，带车夫去那户人家看情况。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烧火煮饭，饭菜香味总能抚平一些心里的疲倦和伤痛。汉口某户人家，一个小女孩熟练地洗刷锅碗，淘米做饭，添柴的工作半点不敢慢，她畏惧地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女人，每次看到她出来就好似看见洪水猛兽一般，身体瑟瑟发抖。

四年前，她被卖到这个家里，从此就再也没有体验过正常孩子的生活。说是买她做童养媳，其实就是找了个丫环，每天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她什么都要管。

刚来到这里时，女孩才几岁，女主人第一天便让她洗衣服做饭，为家里干活，说是卖给他们家了就要给他们做牛做马，直到她满意了才能吃饭。可是她人小，干活总干不好，女主人见了便怒气冲冲，就对她大打出手，几年来她身上的淤青总是好了又来，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起初，爱儿还会在心里祈祷母亲将自己接回家，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心里的希望慢慢被磨灭。明明只是孩子的年纪，却总是一言不发，老实干坐着等女主人安排给她的活，偶尔闷闷地看着院子外的天空，这个苦命的女孩就是爱儿。

这天，爱儿如往常一样在水井边打水，半人高的木桶差不多能挡住她大部分的身体，但她却能挑满水行走，虽然步子晃晃悠悠，但却能从动作上看出熟练。

赵春山妻子走到院子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木桶间的人，熟悉的身影让她眼泪再次决堤，捂住嘴无声哭泣。看到她的反应，车夫就知道这孩子就是他寻找已久的爱儿，连忙上前接过女孩肩上的扁担。

爱儿只觉得肩上一轻，懵懵地回头张望，她以为是家里的男主人在帮她，这个家也只有男主人会帮她干一些活，在女主人打她时阻拦。

可没想到她居然看到了母亲，那个在梦里经常跳出来带她回家的母亲。爱儿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是无法相信母亲真的来看她了。

看到爱儿的反应，车夫鼻头发酸，难以想象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小心翼翼。赵春山的妻子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她后悔当初把爱儿交给别人，更后悔这些年都没有来看过她。

如今已是寒冬，爱儿身上却只有单衣单裤，布鞋还破了个洞，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冻得通红，手上不只有冻疮，还有一些未消的淤青。这副模样根本不需要爱儿亲口说，两人就可以猜出她的经历。

赵春山的妻子强忍着悔恨，平复心情，温声叫唤爱儿的名字：“爱儿，爱儿，母亲来接你了。”见爱儿还愣在原地，她上前一把抱住孩子，用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过了几秒，爱儿终于有反应了，张开嘴大哭起来，哭声很响，持续了很久，眼泪绵绵不绝，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恐惧与悲伤都在这刻全部发泄出来。

车夫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让爱儿回到亲生父亲身边，享受应有的生活，可他知道爱儿这些年来受了苦，怕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便想着让赵春山的妻子先把爱儿带回家，之后再慢慢告诉孩子她的身世。

为了不暴露身份，赵春山妻子找借口说，孩子舅舅回家想见见孩子，才从女主人手里带回爱儿。爱儿回家后便粘母亲，离开一刻便会大声哭喊。见孩子情况如此，车夫回去向周恩来请示道：“孩子是先留在养母家里，还是立刻带回组织呢？”

这件事调查已久，万一养母和买童养媳的家庭泄露消息，国民党当局指不定会发现什么，到时候身份暴露，孩子和照顾孩子的家庭都可能遭遇不测。

考虑到种种情况，周恩来还是决定，先让孩子回来，说：“好不容易找回来，可千万不能再有闪失。”至于孩子的抚养家庭，组织则发放了补偿金，感谢他们之前对孩子的照顾。

回家这几天，爱儿已经从母亲那得知了自己的复杂身世。起初她以为母亲又要把她卖走，死活不肯相信，直到车夫换上八路军的军服向她保证，她才止住了哭声，答应和他去见父亲。

见父亲之前，爱儿被送到了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来到陌生的环境，爱儿非常紧张，死死抓住车夫的手，问：“你们说的我爸爸，就在这里吗？”

听到女孩的话，车夫苦笑了一下，蹲下身子和她道别：“你爸爸不在这里，等过段时间，就有人带你去延安见爸爸了，不要担心，在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就行。”

爱儿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是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她已经走出家门了，现在后悔想回家也找不到路，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答：“我知道了。”

见她态度沉闷，车夫走之前还特意嘱咐同志们多照顾照顾孩子。他一走，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们便凑了上来，热情地向她介绍自己。

邓颖超曾和爱儿的亲生母亲何宝珍共同战斗过，因此对爱儿非常宠爱，主动提出要照顾孩子的生活，给她洗脸梳头，晚上还讲故事，讲的都是爱儿母亲何宝珍的革命故事。

图|邓颖超

期间，周恩来也过来了一趟，看着小小一只的女孩儿，为她的经历而感到心疼，向她保证很快就能见到爸爸。爱儿之前的衣服补丁很多，既单薄又不好看，周恩来见了便让人给她换一身新的。八路军办事处只有军服，邓颖超挑来挑去还是拿了最小号的军服给她换上。

见自己穿得和新认识的“邓妈妈”一模一样，爱儿露出了笑容，觉得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因为办事处的同志们对爱儿太好，直到临别时，她都有点不想去见爸爸。

护送孩子的同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等到办事处有人要去延安工作，可以顺便把小孩带去与亲生父亲见面，谁想孩子乐不思蜀，早就把亲爸爸忘在脑后了。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亲爸爸，爱儿只是很少受到这种关怀宠爱，她真的舍不得办事处的“爸爸妈妈”们，特别是对于陌生的父亲，她还完全不了解。抵达延安后，爱儿并没有立即见到爸爸，武汉到延安一路上都是抗日战场，爱儿早已听说父亲身份特别，为了保卫祖国非常繁忙。

爱儿不懂这些东西，只能按照工作人员的安排，一直等，等了二十多天，终于有人告诉她可以见到爸爸了。这天，她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在院子里等候。

刘少奇回家时并不是一个人，许多同志听说他女儿找回来了想要见一见，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就看见一个穿着小号八路军服的小姑娘愣头愣脑看着他们，那模样让他们会心一笑。

只是来的人太多了，爱儿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爸爸，直到一个人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她才知道这人就是她爸爸，当即懂事地喊：“爸爸！”这一声爸爸，不仅让刘少奇眼眶红了，也让在场所有同志心头一酸。

历经千辛万苦，这一对父女终于相认，而后刘少奇三个孩子都回到了家中，爱儿也取了正式的名字刘爱琴，一家人终于团聚了。重逢哪怕相隔多年，只要还活着，此前所有的遗憾，未来都还来得及弥补，这便是战争年代最大的幸运了！

图|刘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