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闺女—月儿，聪颖灵秀，话不多，微微笑，见面时的一声叔叔，甜得直往人心里去。她奶奶常说，月儿刚落地时，红红的脸蛋像一枝海棠，在划过大地的哭声中盛开，她爹在欣喜中直呼她海棠。月儿从小不爱大红大紫，一身淡妆，清雅中透着明月似的光辉，不知是谁在疼爱中叫了她一声月儿。从此，海棠就成了大家喜欢的月儿。

临近春节，清晨带着破晓的月光上街，路上人影稀疏，空寂中觉得三九的天气更加寒冷。一个当家人，年终不留蛇尾的结局，来年又需画出一个虎头的开篇，似修佛般以求功德圆满，每逢岁末才是灵光慧透的关键。浓雾弥漫，月儿把清辉轻轻地洒在雾丝上，幻开来一层迷蒙的光幕。无论何时，只要有月中天，心里就有了一方宁静。

有一次在雪夜中赏月，清清的月光照着晶莹的白雪，夜空下明如白昼般通透，无垠的大地显得格外娴静。面对清朗的沃野，人间竟显得如此洁净。是白雪掩埋了大地上一切沧桑与污秽，我虔诚地叩拜天地，轻轻地向净化人间的白雪问一声“你好！”孤身雪夜，沐浴在清辉的月光下，世界独在心中。实在抵不住吸引，便向梦影似的山边走去，在阵阵沙沙声里，无形的时空被感动得留下一串清晰的印痕。静立山岩之下，蓦见一树红梅飞来，它燃起一片火焰，曲瘦的枝杆上积着厚厚的白雪，满是一层发光的银粉，在这超然的净与静中，写下一身的傲骨，还是写出月色下的风流？我似乎有些着迷，心中不禁流出诗来：

六羽飞花落尘埃，五页瘦诗悬枝外。娴情偷悦江山美，玉兔随心托梦来。

天上生日月，人间生男女，日月轮转，阴阳交泰，万物竟如此般演化循环，神奇的造物主不可思议。天地间以人为贵，惟有生命永远值得骄傲。人说月儿与太阳相爱，生下了一天神秘无邪的星群，由此，我加倍地爱戴伟大的母性。

每每夜深人静，柔和的月光下荡来游子思乡的歌声，一曲《想家的时候》拨动他乡人心中震颤的音符。那个让人魂牵魂绕的伊人，在如此铺满慈爱的月夜，是否在家中代儿行孝，为白发高堂烹煮寿面？是否在为骄儿爱女缝缀衣扣？是否在夜空下独吟冷风孤月，把纤纤的身影投在亭前？孤独之中令人特别敬慕诗仙，凭七尺之躯举杯邀月，遥望故乡的夜空，把酒和月一并饮下，让温柔的月光涌出心灵的思潮，让忧伤的心房得以抚慰。谁不羡慕在月光下与恋人牵手，婆娑的树影，绒绒的草地，落脚的泥香，鸟巢内的骚动，一切都那样美，处处散发着柔软温馨的梦。你知月下有多少爱的乐章么？月光下的灯火慢慢儿磨合成爱的火花，幼儿含着乳头在母亲的腋下入眠，难入梦境的丈夫，伸脚尽是绵软的爱，那是人间播种爱的季节，天堂也会为之逊色。

那是一个冬夜，月冷星稀，万籁俱寂，独步园中，只想在凄美的月光下寻得几丝清醒。人生不就是一场无尽的自我竞争么？九次成功，次次都让人在狂热的心跳中沉醉，哪怕一次失败，就能让人在窒息中饱受痛伤，甚至让意志变得不堪一击。贫穷苦难的生活，使我学会了把失败当作起点，面对成败得失，静默中力求心中清明。作满了九分，为什么会功亏一篑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理由并非劝慰自己，固执的我却坚持找到那根断弦的切点。阁楼上的小窗开了，绒暖的灯光融合在清冷的月光里。棂边探出月儿那张可人的脸庞，她嫣然一笑“叔叔，你冷吗？”“不冷”，面对如此美月我能冷吗？纵有千般寒意也该远去。虽说膝下已有一个女儿，也较伶俐乖巧，假若上天能把月儿再赐给我，左掌明珠右掌白玉，人生不就远去了冬天么？想那盛夏酷暑的日子，骄阳如火，万木花草在灼热中精神萎靡，呻吟中期盼夜幕临垂。月光来了，露珠亮了，一切生命在浸润中恢复各自的色彩；一切爱欲在月光下得到滋生与释放，温柔的月光，是天下最大的包容与博爱。

喜欢月便常看月，只要有月，常爱独步在月光之下。幽静的月光让人眼迷、心静，连骨头都酥了，什么都像不缺的样子，你信么？皓月有通明之彻，冷月有凄美之透，晕月有迷人之态，风月有晃漾之神。月光下闪烁的琥珀之色，在疑幻中摇晃着物影，胜过海底龙宫，甚至比海更海了……

记得儿时撒娇，牵着母亲的衣襟来到打谷场上，玩着玩着，一忽儿把梦投在草堆旁的月光里。梦中不禁走进一处百果园，见枝头上挂满鲜艳欲滴的红果，我不停地一边摘着，一边吃着，陡然记起来要摘几个回去给母亲尝鲜，却发现自己原来精光着身子，摘了那么多红果，像猴子扒玉米一样，最后只剩得一只手中一个。情急之际，迷糊中又当起皇帝来，孤家寡人地打座金銮宝殿，三呼万岁地接受百官朝拜。未及下朝，便耳闻丝竹阵阵，在花团锦簇中迷迷糊糊地又被人送入洞房。一位貌美如花的娘子，挥着水袖向我抛来，我们挽着祥云双双飘向空际，月宫嫦娥给了我一记甜蜜难忘的飞吻。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朦胧中睁开睡眼，我却被妈妈搂在怀中走在回家的路上。梦是飘渺的，感觉却是那般真实，梦的手掌托起生命的灵光，让人登临贪婪与理想之颠，这一切都是月儿送来的么？我望着妈妈哼起了儿歌“月亮走，我也走，擦干泪，不忧愁，幸福享不了……”

月太美了，梦太美了，随心所欲中一切都可以拥有，一切都诞生在欢乐的怀抱之中。天上有月儿，人间也有月儿， 只要生命里有月，离爱还会远么？

▲陈本豪，男，1953年生，中作协会员，民间音乐人。作品尤以散文为主，母亲系列及多篇散文，曾入编《读者十年精华文丛》 ，《散文海外版》 ，《长江文艺六十年·散文卷》 ，《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 ，《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等多部中外名家经典汇编。《长尾巴的小姑娘》荣获“2002年《中国作家》小说类二等奖”。已出版散文集三部，纪实文学集七部，长篇纪实文学《京剧谭门》全四卷，被列入“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入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荣获第八届“湖北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