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佳+鄂温克

2018年，鄂温克族90后民雨果返回森林，跟随母亲上山养鹿。他把rap和短视频带进山林，时常在视频平台上更新自己的vlog。


他曾是纪录片《雨果的假期》主人公。小时候，他在森林长大，后来在无锡接受教育，又在北京、成都打过工。


2002年的春节，导演顾桃走向大兴安岭深处，在“鄂温克三部曲”之《雨果的假期》中，他将镜头对准90后雨果及其家族。雨果的家族在使鹿鄂温克部落的声望很高，他的大姨柳芭和舅舅维佳是著名鄂温克画家，姥姥芭拉杰伊是唯一一个写过书的鄂温克人。

《雨果的假期》电影海报


此时，正值这个部落最颠沛的时期：2003年，随着国家生态移民，使鹿鄂温克人告别了猎枪，下山入住位于内蒙古根河市郊的敖鲁古雅乡（以下简称“敖乡”），融入现代文明生活。


父亲在雨果很小的时候去世，母亲柳霞因为酗酒，无力抚养孩子。在社会的资助下，雨果被送到无锡免费接受教育。柳霞终日苦闷，驯鹿和酒成了她思念孩子的寄托。雨果曾经去北京学纪录片拍摄，没学成，过了一段苦日子。没钱的时候他干过服务员、售货员、洗碗工，还卖过血。


雨果的回归背后，或许是部分使鹿鄂温克年轻人的共同选择。敖乡现有62户居民，养鹿的人家有十多户，大部分养鹿人是青壮年男子。他们虽然在山上度过了童年，却在山下成长，到过市里求学、工作。除了森林里的驯鹿、棒鸡，他们小时候就知道动漫、手机和英语单词。


9月末，九派新闻探访敖鲁古雅，和雨果聊了聊重返山林后的故事。


以下是和他的对话。


01 卖过一次鹿，一头能卖25000块到35000块



九派新闻：2018年刚回敖乡，能适应山上的养鹿生活吗？


雨果：在山上没信号，那时候肯定是有点想下山，但是你得逼自己（留下来）。


九派新闻：山上怎么打发时间？


雨果：就养鹿、看书、散步、溜达、想事情。啥事都想，异想天开的那种，穿越啥的。


九派新闻：你待在山上最久的一次是待了多久？


雨果：一个多月。那是冬天，北国风光、万里雪飘的那种，天和地都是白的，晚上月亮一照很亮很亮，如同白昼。我们住在有铁炉子的房车里，烧绊子（柴火）室内就比较暖和。我们烧的绊子，都是自然死亡的（树木）。


还好冬天不怎么用找鹿。雪把苔藓都埋起来了，鹿很少能翻到，所以不会走太远。我们就给他们喂苔藓、豆饼、盐。冬天主要就是要照顾自己，去河套砍冰拉回去啥的。


九派新闻：关于养鹿的技能，你掌握了多少？


雨果：还差一些，主要是和驯鹿的亲密感，其他方面没问题。我还做不到像我妈那样。我妈往那一站，驯鹿就跑过来了，我必须还得喊它们回来。我还要去学习怎么跟驯鹿成为朋友，这个没什么别的办法，就是多跟驯鹿待在一起，让驯鹿知道我是它们的一部分。

现在的雨果。九派新闻记者覃钰钰 摄


九派新闻：现在的森林跟小时候的有何不同？


雨果：没什么不同。原来大家是一个共同的点，现在分开了，一家一个点，或者两家一个点。


九派新闻：印象最深的一些养鹿经历？


雨果：找鹿要翻山，老远了。有一次早上出去，晚上再回来，我腿都累软了。还有一次冬天喂鹿，我的手都粘在装草饼的铁盆上了。


驯鹿现在也还要迁徙，迁到苔藓多的、离河也不远的地方。有时候驯鹿会自己去找点，我们今年的点就是驯鹿自己找的，我们看到驯鹿在这不走了，也在那搭住的地方。


驯鹿非常可爱、好动，和它们在一起就很放松。在城市里打工，可能身体也累，心也累，但在森林里就不累，很开心。


九派新闻：有需要卖鹿的时候吗？


雨果：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会，一头鹿能卖25000块到35000块。我们卖鹿也是卖给鄂温克人，保证鹿不会换到森林以外的环境去，不然它不得劲儿。


九派新闻：你要卖鹿的话，母亲会舍不得吗？


雨果：对，我得提前跟她商量，她同意了我再卖。我们其实就卖了一次。


02 上了“野鸡”大学，在外打工不如回来养鹿


九派新闻：去无锡前，关于老敖乡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雨果：在老敖乡的学校里，打玻璃球、跳兔子舞、玩“枪战”、游泳，很开心。后来，呼伦贝尔妇联的人跟我姥姥说的，让我去南方上学，我就去了。


九派新闻：在无锡，生活能习惯吗？


雨果：刚开始肯定不适应，饮食文化不一样，南方菜是甜口的，什么都放糖。南方人也不像东北人那样热情，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但我还是交到了好朋友，花了半年时间就适应了那边的生活。


我在无锡的时候也会想念敖乡，闲下来的时候就看一看月亮。但是对小孩来说，融入新环境是很快的，所以还好。


我的大多数同学都来自江浙沪，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着自己鄂温克小孩的身份。都是中国人，没大的区别。

雨果回家后，与母亲柳霞相拥。 图｜纪录片《雨果的假期》


九派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的敖乡？


雨果：我小学、初中、高一都在无锡上，高二就回来根河了，因为不能异地高考，我要回来高考。


2014年，我去北京上大学，上了所“野鸡”大学。真“野鸡”，我那会儿都不知道“野鸡”这个词。我报的专业是艺术方面的，瞎整呗。因为寻思着追求我大舅（即维佳，曾在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学习）的脚步，他不是艺术家嘛。但没整明白，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


九派新闻：你妈妈平时画画吗？


雨果：我妈也画，但不像我大舅那样画油画，她自己瞎画着玩，画得像儿童漫画。
九派新闻：回敖乡前，你尝试过哪些工作？


雨果：在北京和成都干过挺多工作，都是服务行业。味千拉面、沃尔玛……那都是瞎玩了，没啥用，收入还没回来养鹿高。我家还只卖鹿茸，其他的不整，不卖鹿皮啥的，也不搞旅游。只卖鹿茸也活得挺好。


九派新闻：之前去过北京、成都、无锡，对这三个地方的印象如何？


雨果：北京就是国际大都市，无锡是我的第二故乡，成都是包容性很强的一个城市，人们之间都很友好。我待得都挺舒服，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挺开心的。


九派新闻：为什么想回来？


雨果：18年那会儿，我大舅受了点伤，妈妈自己在山上养鹿，一个人整不了那么多驯鹿，我得回来。我自己也想回来，在外面打工没意思，打来打去也没发展，不稳定。


03 以前的房子透风，需要喝酒暖身子，现在不需要


九派新闻：你母亲柳霞还好吗？


雨果：挺好的，还是偶尔喝点酒啥的。


九派新闻：听说前两天她喝多了，你把她从大街上捡回来？


雨果：这种情况很少，不喝酒的时候更多。她大部分时间在山上养鹿，一年就下几回山，山上也没有电。这次是山上封道了（所以把她一起带下山），二十多天没上去。


她平时偶尔累的时候会喝酒解乏，或者睡觉前想喝一些。之前下山了，有酒了，刚好喝了点被拍下来了。像今天就她没喝，晚上睡觉前想喝点，但我没让她出去，她有点生气了。这很正常。


九派新闻：母亲喝酒对你来说会造成困扰吗，比如需要照看她不能出来娱乐？


雨果：这不算困扰，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尊重就好了。


九派新闻：你能理解母亲为何喝酒吗？


雨果：她从小在山上，山上太冷了，那会住的撮罗子（由树皮等制成的尖顶型简易房屋）透风，喝酒能暖和身子，他们就习惯喝酒了。


我自己在山上不喝。年代不一样了，现在大家住在政府发的“房车”里，封闭性更高，不用喝酒（暖身子）了。


九派新闻：许多人看过相关的纪录片，会感觉你母亲、舅舅们喝酒，是环境变化后感到失落，你怎么看？


雨果：我没感觉那样。有变化不是挺好的，随着时代发展、政府扶持，现在我们过上相对好的生活，可以养鹿，还可以在敖乡住。你要怀念以前，你可以上山养鹿，也没人拦着你，对吧？

雨果和舅舅维佳。 图｜纪录片《雨果的假期》


九派新闻：你母亲上山养鹿是因为怀念以前吗？


雨果：不是，这个鹿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从我太姥姥，到我姥姥，到我妈。你得行使养鹿的职责是吧，不然这些鹿怎么办？


我回来养鹿，一是帮我妈妈分担压力，其次是我不能忘了我的本分，我出生在森林里，落叶归根，我就要回到森林。


而且咱们现在的环境多好啊。你要知道，全中国养鹿的就我们这十几家。我们家要是认真算的话，老孙（跟雨果家合作养鹿的汉人）和我妈一共有60多头鹿。去年让给猞狸吃了10多头，现在不算上老孙的鹿的话，还有30多头。


九派新闻：其他动物的袭击，会成为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吗？


雨果：多少有点，但是这个也证明咱们大兴安岭生态多样化，动物们都回来了。


04 将发布更多视频，让鄂温克族被了解


九派新闻：你们家族许多人都有曲折的命运，这对你有何影响？


雨果：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你的亲人、爸妈、还是朋友，他们选择自己的路，他们就这么走下去了。


九派新闻：有人觉得柳霞像是第二个玛利亚·索，因为他们最后都选择回归山林与驯鹿为伴。


雨果：我没法儿评价，她们是两个人。玛利亚·索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奶奶，对我们这些小孩非常好，非常温暖。我妈妈也是心地很善良的那种人，她喜欢驯鹿，很想在山上，就算自己缺钱、自己过得不好也舍不得卖鹿。


九派新闻：成为纪录片主人公对你有何影响？


雨果：让我认识了更多朋友，国内外都有。这就是一个关于小孩的纪录片，没什么不利的影响。


九派新闻：作为年轻一代的代表，你觉得自己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雨果：我不能说我是年轻一代的代表，我只是我们家、我们点的一个小代表，或者说我是自己的代表。（其他同龄人）也很优秀，他们养鹿，他们做事能力很强。我只是被一些朋友通过纪录片、网络认识了而已。

雨果自己拍摄的短视频


九派新闻：在你看来，这一代鄂温克年轻人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雨果：就是把整个文化传承下来。我妈妈年轻时也要去学习鄂温克的文化、生活、技巧，到了我们这里也一样。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等到有一定熟练度了，他们才放心地把接力棒传到你手上。


九派新闻：未来有何打算？


雨果：我得好好养鹿。然后在互联网、在视频平台上分享鄂温克人的生活，让大家知道，中国还有一个养驯鹿的部落，一直在做这些事。有盈利的话有当然是最好，没有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九派新闻记者覃钰钰 陈冬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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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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