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发展史

序言：到二十世纪中期，民主的新标准已经进入课堂，改变了关于一个民主的社会对其语言能够使用什么标准的看法。这些新标准是一门叫做语言学的新科学的产物。直到大约十九世纪中期，关于语言的起源和发展的研究，一直和神学、哲学、修辞学和逻辑学纠缠在一起。后来，开始出现了现代的描写语言学，在欧洲，这门语言学当时主要是研究所谓印欧语系各语言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同假设的原始形式的派生关系。为了使这方面的研究更加"科学"，人们把它和心理学的一些具体的新理论联系了起来。到二十世纪初，欧洲的一些学者已开始研究语言是怎样实际起作用的。不朽的《牛津英语词典》（共十二卷，1888年—1928年编纂）和欧洲大陆学者的著作一起，为进行归纳的新时代提供了素材。

美国语言学家爱德华·萨皮尔

20世纪美国语言学家如何研究“美国语言学”？

美国语言学的一个新学派利用了只有美国才有的机会。这个学派的两个创始人爱德华·萨皮尔和伦纳德·布卢姆菲尔德（这两者都是20世纪的美国语言学家），全都在美国印第安语言中发现了他们的出发点。萨皮尔的父亲是移居美国的德裔犹太人，是教堂唱诗班的领唱。萨皮尔在五岁时来到美国，并获得"纽约市神童"赛的奖学金。他在青年时代就对语言的本质问题发生了兴趣，于是到华盛顿州去研究威什拉姆族印第安人的语言，后来在1921年，他出版了他的基本著作：《语言：言语研究导论》。布卢姆菲尔德研究了梅诺米尼族和大平原克雷族印第安人的语言，后来在1933年也出版了他的有影响的著作《语言》。

欧洲的早期学者主要研究印欧语系的各种语言，这些语言在丰富的文献中有案可查，而且它们在结构上也都基本相似。萨皮尔和布卢姆菲尔德以美国印第安绪语为出发点，发现了语言学上的一个新的情况。在美国印第安人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在某些情况下唯一的语言形式是口头形式，他们的语言大多数没有书面形式，即使有书面形式，也常常没有语法和通行的文本。

因此，研究这些语言，就必然意味着要根据实际语音来重建意义模式。原来有一种说法，坚持认为没有精致文学的民族，他们的语汇中只有几百个单词。而对"原始语言"的这些研究表明，同这种势利的老生常谈相反，这些语言中的每一种都发现有二万个以上的单词。例如，人类学家A·L·克罗伯在阿兹特克－纳瓦特尔语的口头语汇中发现了二万七千个单词。因此，口头语言竟是意想不到的丰富和灵活多样。

研究美国语言学示意图

新兴的结构语言学者首先就是从研究这些异族的、非书面语言发展起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结构语言学家们把他们的方法作为教授非欧洲语言的速成新法的基础，用于对审问官和占领军的训练计划，结果证明他们的方法是行之有效的。

虽然只有很少美国人听说过这门新的语言科学，但不到二十年，它竟成了美国学校语言教学中左右一切的力量。语言学家马里奥·裴说，其结果就是"过分崇敬口头语言，而相应地忽视了书面语言，甚至在书面语言对探索语言的本质、追溯语言的历史和起源必不可少而又有用时，情况也是如此；还有就是过分重视语言的语音部分，而相应地忽视了语言的语义作用；以及往往把大多数没有受过教育的本地人中常见的用法，而不是把长期以来约定俗成的'正确用法'看作是某种语言的标准形式"。如果说结构语言学还是人们所不熟悉的，而且仍然是深奥难懂的，但它的一些原理却符合尽人皆知的民主常识。

研究美国语言学示意图

解读《美国语言》：1919年—1948年，门肯的著作《美国语言》，奠定了美国语言学的基础

大约就在学者们为他们的严肃的新科学煞费推敲之时，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带着只有预言家才有的那种咄咄逼人的自信讲话了。H·L·门肯是巴尔的摩出生的一个新闻记者，他用《美国信使》月刊（1924年—1933年）的一些专栏来影响广大的读者，他在这些专栏里对美国的"愚人"进行了抨击。门肯用自己的丰富多彩的口语体树立了生气勃勃的榜样，从而成了美国语言的一代宗匠。

到1910年，他收集了一些例子，来说明英国语言和美国语言之间的差异。于是，他就潜心于研究语言，而终于完成了一部不朽的杰作《美国语言》（共三卷，1919年—1948年）。门肯在他的著作里提供了大量资料，使拥护美国大众语言的人深受鼓舞，同时，他还为内容丰富的口头语言进行辩护，反对学究式的枯燥语言。门肯在其著作的第一卷中预言，美国语言正在迅速同英国语言分道扬镳，过不了多久，无论说美语或英语的人彼此将会无法了解。

二十年后，他又说，英国的语言不过正在变成美国的一种方言而已。门肯的著作，反驳他曾在《美国信使》月刊上予以谆谆教导的那些群众的愚蠢的教条，歌颂了语言所特有的那种民主的伟大气魄。他是美国的拉伯雷 ，他精神抖擞而又诙谐百出地揭露了蒙昧主义和傲慢自大的行为，就像拉伯雷拥护知识一样。他的《美国语言》这部买者甚多而读者不广的著作，就是一部虽然烦琐但却生动的美国式英雄传奇：其中的主人公就是以言语为武器与日新月异的现实进行持久战斗的形形色色的美国大众。

学习美国语言示意图

门肯本人也成了美国英语研究协会的台柱。他劝说研究"英语"的美国学者丢掉关于英国文学的陈词滥调，而来研究他们自己的口头语言。他帮助设计了美国语言学图表集，他又是美国语言学学会的创始人，他还参与创办了一份叫做《美国语》的生动活泼的新杂志。在门肯的带头下，其他一些人也出版了一些不朽的学术著作，如《以历史原则为依据的美国英语词典》（W·A·克雷吉和詹姆斯·鲁特·赫伯特合编，共四卷，1938—1944年）和《以历史原则为依据的美国用语词典》（米特福德·M·马修斯编，共二卷，1951年），这些著作证明了美国人的语言竟具有学究们所意想不到的可爱特点。

这种不妥协的描写语言学的观点，反映到词典里来却比较缓慢。虽然编词典的人和语法学家不同，他们对待语言的态度往往比较现实，但使用词典的人对词典都表现了一种伪装虔诚的尊敬，而这种尊敬对语法是从来没有过的。人们要了解一个词的"确切意思"，要弄清楚自己"对"还是"不对"，一生中对"查字典"已经习以为常了。除此以外，编纂或者甚至修订一部大型词典要耗费巨资，要进行多年的工作。任何谨慎的出版商都不会轻易地为了一本只流行一时，或者得不到知识界长期重视的书而投入几百万美元的资本。

《韦氏词典》的作者诺亚·韦伯斯特

解读《韦氏词典》：20世纪60年代，《韦氏词典》规范了美国语言学

1961年，这种新观点的力量和独特之处，由于一部对语言进行无情描写，并着重言语方式的全本词典的问世而引人注目。也许，戴绿眼罩的词典编纂家们还不曾有过哪一部作品会像这部词典那样富于爆炸性。1961年9月27日，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的G·和C·梅里亚姆公司出版了《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词典》。这本二千七百二十页的词典重十三磅半，当时售价四十七点五美元。这是二十七年来第一部全新的梅里亚姆－韦伯斯特全本词典。

当然，还有其他许多词典，但是斯普林菲尔德的出版商们设法维护了早在1843年就已去世的诺亚·韦伯斯特的荣誉。如果人们说"查一查韦氏词典吧，"他们通常是指"查最新的全本梅里亚姆－韦氏词典"。据出版商说，这部新词典是由一百多位专家和无数顾问组成的一个永久性的班子的劳动成果，共耗资三百五十多万美元。主要的词汇部分根据一千万个例证，共收入四十五万个词目，包括旧版梅里亚姆－韦氏全本词典所没有的十万个新词、新义。

用公众关系的语言来说，这本词典的出版显然是出版界的一件大事。许多引人注意的介绍性质的新闻报道，事先公布了这本词典的出版日期。出版商夸耀说，为了推出这本词典，"在广告宣传上竭尽了全力，还不曾有哪一个出版商为了推销哪一本书花过这样大的气力"。先是日报的头条新闻报道和主要社论，接着是普遍发行的周刊和文学评论杂志的文章，都对这本词典大大恭维了一番。在少数例外的情况下，这本词典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里士满《新闻导报》宣布说："韦氏词典完全失败。"

《韦氏词典》示意图

底特律《新闻报》的一篇文章说，这个新版韦氏词典如何表现了"捣乱分子精神"，理查德·S·埃默里奇主教在底特律宣称"这本新词典一钱不值，错误百出"。《纽约时报》的副主编向他的编辑人员散发了一份备忘录，通知他们说，新闻、星期日版和社论编辑部的编辑"已一致决定在拼写和用法上继续遵循过去第二版的韦氏词典"。华盛顿《邮报》的一篇社论劝告读者说："不要丢掉你的旧版韦氏词典。"

一本正经的《大西洋月刊》书评作者把新版韦氏词典称作"一份好斗的文件。敌人一心想要摧毁的，是每一个不绝如缕的语言细节，是每一个有利于维护标准的残存的影响，是每一个区别正确用法和错误用法的判断标准"。这个在二十世纪中期美国语言史上的最重要事件被宣布为"一场浩劫"。

有地位的报纸撰稿人和文学评论杂志的编辑们的这种深恶痛绝的措辞，正好说明了那些业已统治了美国课堂的、以科学原理为依据的语言学家们思想方法上的不引人注目的革命，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当然，这些评论家大多数都是"正确和错误"的老派语法教育出来的，他们本身对这门新的语言科学知之甚少，或者一无所知。这些有影响的报纸撰稿人、传教士和受人欢迎的评论者，在对新语言学家们的劳动成果不胜痛惜之余，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自己的子女正在接受"英语模式"的培养。新语言学征服课堂取得了悄悄的胜利。

《韦氏词典》示意图

但是，大多数语言学家热情地称赞新版韦氏词典。因为几乎没有哪个批评家能够否认新版韦氏词典是对美国英语习惯用法的一种准确的、最新的、全面的描写。使大多数外行的批评家不安的是，这部"权威性的"著作故意地没有为他们语言的"正确的"和"错误的"用法提供指导。他们对韦氏词典一直寄予的希望不正是这一点吗？即使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这些受过教育的美国人仍然认为，他们应该能够把他们的词典——他们的神圣的韦氏词典，当作有权威性的典籍来使用。即使整个社会在所有其他问题上变得混乱一团，至少在语言上对于"正确"和"错误"问题也应该保持某种一致。

新版韦氏词典的着眼点就是大量口语，因此它实际上可以说已经废除了"口语"这个区别性的标签。而且，它也很少使用人们所熟知的贬义词——俚语、行话、谐语和非标准语言——而旧版韦氏词典曾把这些名称用来指有教养的美国人的标准书面语中所不用的那些词。新版韦氏词典不但对旧版中所没有的十万个词一一予以解释，而且还显得极其宽容，在丝毫不表示责难和轻蔑的情况下就把一些词收了进来，如"ain't"（据说这个词"在美国大部分地区有教养的人都在口头上使用"）、"wise up"、"get hep"、"ants in one's pants"、"hugeous"以及"passel"（"parcel"的异体）。

作为例证的引文是从他们收集来的一千万条例证中挑选出来的，这些引文的出处不但有政治家和著名作家，而且也有电影明星、夜总会的表演者、棒球手和拳击比赛组织人；不仅有温斯顿·丘吉尔、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伊迪丝·西特韦尔、雅克·马里坦和艾伯特·施韦策，而且还有詹姆斯·卡格尼、埃塞尔·默尔曼、伯尔·艾夫斯、威利·梅斯、米基·斯皮兰、吉米·杜兰特、比利·罗斯和特德·威廉斯。

《韦氏词典》示意图

几年之内，又有一些词典在上市，这些词典在某些方面考虑了新语言学的观点，但仍然向读者提供了他们所寻求的一种貌似"权威"的东西。1966年，《兰登出版社英语词典》问世，这部词典有二千零九十六页，它是一百五十名编辑和外面二百名顾问八年劳动的成果。它打算和新版韦氏词典一较短长，但它每本售价只有二十五美元，所以目的还是在于扩大销路。出版者说，这本词典是通过对中小学教师、大学教授、图书馆员和报纸撰稿人，也就是对曾把新版韦氏词典斥为"扼杀！"的那批人进行了广泛调查而编纂出来的。为了让使用词典者不受新语言学家们那种"对批评置若罔闻"的诱惑，不使他们因毫无指导而感到失望起见，这本词典在保留传统方面至少做到了以"约定俗成的用法"告诉它的读者们。

例如，在这本词典里，"ain't"被称为是"非标准语言"，并告诫读者说："所有不想被人认为是缺少教育的人都应避免使用这个词。"同时，"to have ants in one's pants"也被贴上了"俚语"的标签，接着还附上了例句："She had ants in her pants ever since she won that ticket to Bermuda。"为了不致得罪知识界，词典里作例证的引文不是引自运动员、节目表演人以及其他不一定受过教育的名人；为了想证明自己并不与新语言学家格格不入，引文也不是引自自炫博学的作家和学者——词典里的引文都是编辑们自己撰写的。

词典的编辑解释说，这是一种妥协，是过时的"权威主义"观点同未来主义的"描写"方法之间的"语言学上稳妥的中间道路"。但这本词典也表现得同样宽宏，它所收列的很清楚都是活的口头语言。如果说这本词典对所谓"习惯用法"也进行了规定，那也仅仅是为了使它"充分 带有描写的性质"。《兰登出版社词典》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部分原因就是它具有和新版韦氏词典的一些不同之处。

《韦氏词典》示意图

不久，又出现了一本较小的词典，它由于更进一步地退到按"正确或错误"的标准来对待语言的传统态度而获得成功。1969年，新版的《美国传统英语词典》的编辑宣布说，这本词典的出版人深深意识到维护美国历史和语言传统的责任，将如实地把我们的语言记录下来，因为这是任何一个词典编纂家的责任；但这本词典和这宽宏时代的许许多多其他词典一样，将不会就此停步。

相反，它将扩大必要的指导范围，为得体、准确地使用语言提供那种切合实际的指导，而这正是有识之士在词典中所寻求的。这些编辑比他们的前人更随便地加上"俚语"或"庸俗"这类贬义词，但他们同样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命权威的这种指责。他们发现了一种民主默认的聪明办法，把他们的"用法评论"变成了一种民意测验的产物。

他们有一个大约由一百人组成的"用法小组"，这个小组的成员也就是曾经对新版韦氏词典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些人。"用法小组"在评论中发表他们对一些意义不明的词的看法，在"ain't"（被贴上了"非标准语言"的标签）这个词条下的评论是："除少数人外，用法小组强烈认为这个词不宜使用。……'ain't I'这种用法，除非是故意随俗，用法小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认为在写作中是不可取的，百分之八十四的人认为在说话中是不可取的。"

研究美国语言示意图

结束语

对美国语言发展的最为一针见血的历史评价，大概要算《商业周报》所说的话了：韦氏词典"是正确的"，不过它问世早了大约三十年。口头语言长久以来一直在确立它的权威。新语言学家们不是捣乱分子，不是无政府主义者，也不是有意要反对真、善、美的人。他们也不是拙劣的科学家。新版韦氏词典使人们看到了一场始终在加速进行的革命，而这场革命比语言问题上的保守分子所想象的要广泛得多，深刻得多。

在语言科学问题上，也和在其他无数令人吃惊的方面一样，美国人正在用他们的新方法来直截了当地描述世界的本来面貌。一个如此明显地加快速度、如此明显地千变万化的世界，要是描写起来，那会是前所未有地引人入胜，而要给它规定什么条条框框，那又会是前所未有地困难。

在二十世纪的美国，无论是什么地方，今天飞速前进的世界，似乎使关于世界理应如何的传统标准变得不切实际起来。科学和民主的胜利还不全面——至少在语言世界里还没有全面胜利。人们对于谈吐"最佳"的人的语言习惯，仍然留恋不舍。但是，谨慎的词典编纂者想要维持某种权威主义的企图，也仅仅是一种断后行动，不管这种企图多么温和和多么开明。他们旨在"保护"语言（同时又对新的描述语言学表示折服）的自我意识，暗示了历史潮流的方向。如果美国人连对说话这种简单的事也要寻求标准，那么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明确的权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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