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缝补

缝补时光的针线笸箩

文 牟民

柳条编制而成的，一个椭圆形的笸箩，里面总是满满的，除去针线、锥尖、顶针、剪刀，有大小不一的碎布（铺衬），有剪的鞋样子、裱成的袼褙、没纳成的鞋垫子。母亲只要在炕上一坐下，就会拿过针线笸箩，开始了她的针线工程。一家八口人的穿戴，都经过母亲的手，一针针一线线缝制而成。单鞋、棉鞋要做，单袄单裤、棉袄、棉裤每人要有，帽子要自己赶制，算一算要做多少个时辰，而且不耽误每个人穿戴，都能把人愁死了。到了换季，母亲总会给我们穿上新衣服，到了冬天，给全家一人一双棉鞋，没有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穿着嘎达板或者猪皮绑，冻得一个劲儿哆嗦、跺脚。

每逢看到针线笸箩，心里有一种别样的亲近，尤其母亲坐在炕上，忽然想起要做针线了，喊我：拿针线笸箩。我赶紧跑到小衣柜前，双手端起发散布料味儿的针线笸箩，虔诚地递给母亲。那是我们一家人的万宝囊，一家人的希望，一家人的温暖所在。我端着沉甸甸的，很神圣的感觉。万宝囊的针线笸箩里面承载了母亲太多的汗水，贮存母亲太多的艰辛，珍藏了母亲的大好年华。建国初期，一个21岁嫁给父亲的女子，随着一个个孩子的出生，她用勤劳的双手，打算大人孩子的吃，料理一家人的穿。守着针线笸箩，缝补着生活这张大网，给我们织就起一个温暖的港湾。

彼时，我们的穿戴，基本全靠母亲织布，虽然国家每人每年也配给三尺三寸布票，后改为七尺，要节省着买布做棉被，给父亲做几套外出开会的体面衣服，给要张罗媳妇的哥哥打扮齐整，余下的穿戴大部分要纺线织布，自力更生。从入秋下来棉花，母亲开始夜以继日地纺线、刷浆、上机、织布、染布，然后剪裁，给一家人准备过年的新衣服，一过十月节，她还要赶空儿做棉衣棉鞋，几乎不见母亲能得个囫囵觉，晚上半夜醒来，总会看见母亲在纺线，或者织布或者做针线。昏黄的灯光，映照母亲疲惫的脸，身影凝在墙壁上，手脚不停，如一支离弦的箭，始终在飞。莫管熬到什么时间，早晨起来，总有热汤热饭等着我们。

旧年的我们，不讲究穿戴，只要有东西挂拉在身上就中。我经常穿布头接起来的裤子，线头下坠，走起来线头啪啦啪啦响，远望如飞扬的马鬃，很有节奏感，我们称为“灯笼裤”。布头舍不得丢弃，连接起，做裤子。布票少，做棉被的布紧张，一大家子，仅有三两床棉被。晚上几个人盖一棉被，炕上自然铺不上褥子，光身贴炕席，炕一凉，大家撕扯棉被，大的把被拉过去，小的没劲儿只好蜷缩在炕里边，冻急了，哇哇哭。母亲做针线时，留心那些碎布，珍藏在针线笸箩里，待碎布多了，连接起，缝补两床五颜六色的棉被，捂住了我们寒冷的夜晚，不再挨冻，温暖我们的童年少年。母亲手巧，大孩子的衣服不得穿了，她会剪裁给小的，小孩子的衣服穿碎了会缝缝补补继续穿。我过年的新衣服穿了一年，母亲接了两个袄袖，两边腋下加肥，下身加长，给父亲穿着干活。棉鞋大了，缩一缩，给小的穿；小了，竟能在两边开口子加长，换上新鞋底。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母亲用针线把日子密缝得结实饱满。一直到现在，她仍然会守着针线笸箩，缝缝补补，自己和父亲穿的内衣内裤，都是补丁摞补丁，洗过多遍，破了再缝补，绝不肯丢弃。我们给她买了十几件新内衣

内裤，她硬是不舍得穿。即便一块抹布，擦破了，洗洗用针线贴上块碎布。后来，炕上铺了两床褥子，都是用碎布拼凑的，红蓝黑白黄绿，多彩颜色，看去眼花缭乱，如同母亲的花样年华。

改革开放，父母承包了十亩地，吃不愁穿不愁，除了缝缝补补，给我们纳鞋垫、做被外，母亲很少动针线。每到换季，我们兄妹都给父母买衣服，衣服堆满了大小衣柜，又装了三纸箱子。单是鸭绒棉袄、鸭绒裤子，一人两套，棉鞋四五双。母亲不舍得穿，即便穿也穿不动。她把一件自己做的棉袄，缝补了几十年，依然穿在身上。我们给她买了鸭绒棉袄，第二天，母亲又换上了自己做的。本家一个大叔领着妻子孩子从东北回来，吃穿紧拘，母亲拾掇了两大箱子衣服送过去。

母亲说，穿衣戴帽各人所好，我喜欢穿自做的，踏实，熨帖。

如今，鲐背之年的母亲闲坐炕头，依旧守着针线笸箩钠鞋垫，缝补旧衣服。回家，她会给一摞纳好的鞋垫说，拿着，我纳的鞋垫抗踩、吸水、软和。街坊邻居都来拿，都喜欢。劝她不做了，养养神不好吗？母亲说，坐下，打瞌睡，手里有活，精气神就有了。

看母亲不紧不慢穿针引线，伴走静默的时间，我有时疑惑，缝补生活九十多年的母亲，眼不花耳不聋，是闪亮的针头一直导引着母亲，给她一片光明，还是勤劳给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

看母亲端坐炕头，纳鞋垫，针线笸箩穿过时光，继续慢镜头前行。

1820字

笔名：牛图

牟民简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家协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理事。在各地报刊已发小说散文评论百万字，获省市多项文学奖。栖霞一中语文高级教师。

壹点号 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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