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景兰江的谎话

鲁迅先生曾经这样评价《儒林外史》：伟大也要有人懂！

这是一本热度不高的经典名著。很多人对它很陌生，有的仅限于知道书名和作者而已。

可是，一提到书中人物，如中举发疯的范进、伸着两根手指不肯闭眼的严监生等，大家都会发出会心一笑。

吴敬梓在勾勒人物、描绘百态的艺术，令人惊叹不已。

写那些读书人，他得心应手，三言两语嘲笑讽刺；写民间百姓也是入木三分，张弛有度。

这些百姓作为读书人的配角，也大放异彩。

其中，胡屠户堪称是最佳配角。

上学的时候读《范进中举》这篇文章，对胡屠户只是浮光掠影地带了过去。

留下的印象只有他的丑态。可是，看完整本书后，才来看胡屠户这个丑角，竟然有很动人的地方。

01

胡屠户的出场，由范进牵出。

范进埋头苦读了几十年，终于在五十四高龄，考中了秀才。

关于这次进学，用胡屠户的话说“是宗师看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

此言非虚。

考官周进跟范进有着相似的经历，看到候考的范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得触景生情，感怀自身。

将范进的文章颠来倒去看了三遍，才看懂其中意思，这才点了他秀才。

胡屠户是范进的老丈人。

对这个已经是秀才的女婿，胡屠户仍然是极力挖苦嘲弄：

“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来不知累了我多少！

如今不知因我积了什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

不得不佩服胡屠户的口才，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应该是在市场跟别人斗嘴练出的本领。

后来，范进来跟胡屠户借钱去乡试。

胡屠户展现了什么叫舌灿如莲花的口才——他先是“不要失了你的时了”，接着分析范进进学的真相，戳中了范进的痛处；

最精彩的是攻击范进的长相“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

而这段对范进外貌的攻击，也对比了范进中举后，胡屠户赞美女婿“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

前后反差巨大，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个人物的嫌贫爱富、粗鲁庸俗的丑态。

然而，这个小丑一般的人物，对知识分子的世界倒是非常崇拜。

他对范进讲学校规矩，是又庄重又搞笑。

胡屠户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职业而自卑，相反，他还有很强的职业自豪感。

可是，在当时，秀才的地位是高于屠夫的。

那么胡屠户凭什么在已经是秀才的女婿面前颐指气使呢？

因为钱。

范进中了秀才，身份提高了，但是于经济还是没有改变。

对于一个穷人，胡屠户当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了。

在有钱就是大爷的时代，胡屠户的嫌贫爱富，简直就成了社会的一个缩影。

02

自负又自卑，狡猾又有些幼稚，却是一个极其务实的人。

范进进了学，他只带了猪大肠和酒来贺。这些东西也大部分进了他的肚子。

他不肯借钱给范进，理由是考了二十几年，早该死心了。

“明年在我们行事里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

天天做梦要当官，不如每年开馆教书，每年挣点钱养家糊口，才是最实在的。

连中秀才都是考官施舍的，胡屠户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绝对不会把辛苦挣来的钱扔进水里的。

以前看胡屠户骂范进，觉得这个人真是粗俗、毒舌。

现在看来，这才是人间真实。

胡屠户在凶悍的表象下，隐藏了人性最真实的一面。作为一个底层的老百姓，胡屠户是依靠出卖体力过活的。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他都要到集市迎猪。书上没有说胡屠户多大年纪，但是从范进的年纪上推算，胡屠户应该接近七十岁。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每天都要为生活奔忙。在他的观念里，钱才是最紧要的。

对着一个整天只知道抱书本，不懂营生的窝囊女婿，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他的骂，实则是另一种劝。劝范进不要痴心妄想，赶紧收心踏实挣钱过日子算了。

范进中举发疯，治疗的方法竟然是一个耳光。

而且必须要胡屠户的巴掌才管用。

这时候的胡屠户对女婿的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从原先的随便骂随便啐，到现在打耳光都不敢抬起手来。

因为现在女婿身份不同了，他是个举人了。将来也会像张府、周府那样是个老爷。

外表凶悍的胡屠户，内心脆弱如斯。

胡屠户很能依据形势而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是在那个环境里历练出来的，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他在“文曲星”女婿面前，变得恭敬、畏惧，体贴又温柔。

走在女婿身后，看到女婿衣服下摆皱了，“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范进中了举，胡屠户比女婿更高兴。

一来，女儿的下半生可以过好日子了；二来自己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虽然胡屠户凭本事吃饭，但是屠夫这个职业并不那么高大上。

但是以后有了做官的女婿，在集市上做生意，别人都要高看几眼。

有可能以后就不用再杀猪了，也说不定。

向来务实的胡屠户看到的都是，女婿将来能带来的利益。

在女婿还没有做官之前，必须做点什么来修复以前对范进的羞辱。

所以，他不顾儿子的反对带了几千钱来贺。

相比较胡屠户的几个儿子，胡屠户还是非常有眼光的。

他是一个很会抓住时机，进行投资的人。

知道范进家里没有钱赏给报录人，他先预备好了，解了燃眉之急。

这几千钱，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收到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在金钱面前，谁还不是一个称职的奴隶呢？

03

《儒林外史》这本书的伟大，在于它关照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时代，而是人性中我们刻意回避的弱点。

就拿胡屠户来说，他就像一面镜子，或者说是一面放大镜。

放大了我们所共通的喜悲。

努力生活，却活得卑微；外表强悍如虎，内心无比脆弱。

我们像一个个胡屠户，一路低着头，在给“范进”扯着衣服上的皱褶。

念及于此，为之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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