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3月的一天，兰州八路军办事处门口，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虚弱无力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你找谁？你是谁？”玻璃门内一名男子询问道。

女子双眼泛红，声音嘶哑道：“我是西路军红军女团长王泉媛，我请求回到组织。”

男子上下打量了这名女子，她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拄着一根拐杖，像极了一个要饭的。

但他还是认出来，这名乞丐的确是红军女团长王泉媛。

没想到男人阴狠狠地嘲笑道：“你就是王泉媛，怎么这副模样了？你离开了三年，说回来就回来，说走就走，你把组织当什么了？！”

王泉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倏然，滚滚泪水流下，她不停请求道：“三年？为什么不行？”

男子丝毫没有怜悯之心，随手从口袋里扔出5块大洋。

“走吧，我不会收留你的。”

王泉媛内心仿佛被石头重重砸了一道，心酸委屈又不甘，她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她站在风中，望着天空，风声凄厉，接着用手拭去眼泪，拾起拐杖，踏上了征程。

1942年4月，她流亡甘肃，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历时三年，一路乞讨才回到了江西老家敖城。她不知，这一走，自己将和丈夫王首道分别46年。

为何男子坚持不收留红军战士王泉媛？她又是怎样成为乞丐的？

顶起半边天

王泉媛，原本不姓王。

1914年，王泉媛出生于江西吉安县敖城乡，父亲名叫欧阳德吉，她本名叫欧阳泉媛。

父亲文化不高，给孩子取名泉媛，寓意：全全圆圆，家人团圆，什么也不缺。

图|王泉媛

欧阳德吉家是当地贫困农户，家里除泉媛外，还有二男一女，不堪重负，经常饿得吃不了饭。旧时代重男轻女，愚昧的父亲为了4担稻子，竟将亲生女儿，年仅9岁的欧阳泉媛卖到了别人家做童养媳，主家姓王，欧阳泉媛也被叫做王泉媛。

她的第一任丈夫王照斗，就是主家的儿子。封建时代的陋习，童养媳的婚姻很难幸福，好在她勤快机灵，主家待她很好。

王家和一般乡绅家里不同，思想开明，并非纯粹的封建地主。王泉媛16岁时，意外通过丈夫家的关系，接触到了革命。

1930年春，王泉媛参加了敖城农民暴动，不久后担任了少年先锋队长和共青团女干事。

她活动于各个乡村，宣传妇女解放婚姻自由的先进思想。她办事勤快，口齿伶俐。上级鉴于她的优秀表现，提拔她做了吉安县少共妇女部长。

1931年，湘赣省人民政府成立，在第一次工农代表大会时，王泉媛遇见了她一生挚爱的恋人——王首道。

王首道是湖南浏阳人，早年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聆听毛主席的教诲。后参加了五四运动，组织过农民联合会，是一位思想进步的青年才俊。

王首道学识渊博，谈吐儒雅。他饱含激情的演讲，不知不觉中吸引了王泉媛的注意。王泉媛心想，这样的男人才是自己心中如意郎君的标准。

缘分是一道桥，有缘人前来相会

1932年4月，两位佳人再次相见。当时王泉媛参加了省委举办的妇女学习班，一次体育活动后，王首道从旁边经过，路过王泉媛一行人时，江西省妇女部部长向大家介绍道：“这是省委书记王首道同志，这几位姑娘叫...”

“我听过首长的报告，讲得真好。”伶牙俐齿的王泉媛抢先一步说。王首道注意到她，问道：“你这位姑娘真是口齿伶俐，你是？”

“她是中共吉安县妇女部长王泉媛，你别看他年纪小，梭镖，马刀，驳壳枪样样都会。”

王首道心想，人不可貌相，这个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干革命一点也不含糊。从此，他牢牢记住了这位活泼开朗的女孩。

图|王首道

王泉媛工作踏实，任劳任怨，在妇女同志眼中，她是杰出的女青年战士。1933年，妇女代表集体投票，王泉媛当选吉安县代表，参加了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过后，他被选进“共产主义马克思大学”学习，见到了中央的领袖干部。

学习期间，毛主席给他们上课。毛主席对这个勤奋好学的女生特别感兴趣，得知她是干妇女解放工作后，他问王泉媛，你叫什么名字啊？

“主席，我叫王泉媛！”

“好啊，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干着半边天的工作，很好，很好啊！”两句很好，表达了主席对王泉媛的赞赏之情，受到主席夸奖的王泉媛，心中燃起一团火焰，誓要为革命事业做一番大贡献。

1934年，王泉媛随红军长征，她割舍下对家乡的思念，离开了养育自己半生的土地。

长征路途遥远，艰难困苦，王泉媛身为妇女代表，坚持在第一线。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毅力，与王首道脱不开关系。

王首道和她的工作关联紧密，二人走在同一个队伍。王首道对这个女孩也有一些特殊的感觉，他对王泉媛关心道：“今天怎么样？遇到困难了吗？我们要经得起任何考验！你说呢？”

特别的关心，深深撞击王泉媛的内心。她虽然工作上风风火火，泼辣又洒脱。在爱情上面却开不了口，十分羞涩。两人在日夜行军中，互相帮助，早有了爱慕之情。但她性格被动，一直未主动表明内心。

“听说王首道首长结过婚呢，他在湖南老家有个结发妻子，也是一名革命党员，可惜牺牲了....真可惜，他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男人，身边应该有一位知心爱人才对...”

半夜，王泉媛经常听姐妹八卦起王首道的婚姻情况，她知道王首道有过婚姻，但抑制不住对王首道的喜欢，很多人追求过她，她都看不上，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下定决心，她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王首道就是。

他结过婚，我也是。我不介意！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王泉媛心中盘算着，无数个夜晚，她都在自己的想象中沉沉睡去。

千里姻缘一线牵

月老出现了。

红军渡过金沙江后，王首道被中央留下，担任川南特委书记。李富春询问王首道，有没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一向直言直语的王首道，说话吞吞吐吐。

“那个，把王泉媛留下吧....”

李富春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顺藤摸瓜，大胆地说：“只要王泉媛同意，你们结婚我都不会反对。”

王首道不好意思，腼腆地低下了头。

傍晚，蔡畅，李坚贞来到王泉媛屋里，王泉媛以为上头要下达任务，立马站了起来。

图|蔡畅

“你不要紧张，今天没有任务，我们是来说媒的。”

“说媒？”王泉媛不解，很快她想到了王首道，莫非对方是他？不由得脸红彤彤的。

“小王，你觉得王首道怎么样？”蔡畅轻轻问道。

果然是王首道！王泉媛又害羞又欣喜，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的双手死死捏着衣角，欲言又止，没有拒绝。

蔡畅看得出她对王首道也有情谊，干脆放下大话：“今晚你们就结婚....我带你去找王首道同志。”

两人被安排到了一间房间互诉衷肠。

短暂的尴尬气氛过后，王泉媛率先开口：“首长，我爱你！很早以前就爱。”说着，牵起了王首道的手。矜持是女孩子的美德，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如果得不到爱情，她宁愿去死。

王首道再也压抑不住内心，转身紧紧抱住了王泉媛：“是在湘赣省的时候吗？我也是。泉媛，我真心爱你，每天我都在想你，想和你多呆一会，多说一会话。”

爱情的力量好似那江河的水，顷刻间决堤泛滥。互表心意后，二人畅所欲言，把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愫全部宣泄出来。

两人依偎了好一会，王首道认真地说：“我们今晚就结婚吧。”

“嗯....”

就这样，互相暗恋对方三年的情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婚礼仪式很简陋，长征路上条件有限，炊事班仅烧了些蔬菜，也没有糖果瓜子。不过两人也知足了，革命年代说不上辛苦，白头偕老，革命成功就是最大的愿望。

王泉媛身上多了一把小手枪，是王首道的定情信物。丈夫对他说：这把枪你留着防身，就像我在保护你，遇到坏人也不用怕。

王首道的鞋也变得不同，他走在路上徐徐生风，轻松快意。其中的门道就是鞋底。

鞋底是王泉媛亲手纳的，穿着特别舒服。在她老家，妻子会给丈夫细心缝制千层底布鞋，无论丈夫走到哪里，走了几千里路，都有妻子的思念为伴。

最后的道别

1935年6月，红军越过夹金山。王泉媛收到命令，同卫生部干部吴富莲负责慰问掉队的伤病人员，同时沿路购买粮食。

有一次，她和吴富莲跑了几十里山路，终于在一个藏民老妈妈那里，购买到30多斤青稞麦。二人背着麦子，回到营地。正视察工作的周总理发现二人回来时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图|周恩来

周总理连忙让战士帮着扛麦子，转头怒气冲冲教训卫生部人员：“你们让两个女孩子单独外出几十里，遇到了敌军怎么办？你们谁负责的！”

随后，总理写了一封信，让王泉媛交到卫生部长手里。王泉媛照做。

在她送信的时候，恰巧收信的人是追求自己多年的某位领导。领导认为，王泉媛指定在周总理面前告了自己的状，由爱生恨，在心中给王泉媛记上一笔。

王泉媛身在后方，几天才能见一次王首道。队伍里的同志总爱跟她开玩笑，说：“结婚的时候，你们没办喜酒，王首道还欠我们一只鸡呢！”

条件艰苦，王泉媛打趣回应：“这只鸡，一定给你们补上。”说罢，姐妹打闹成一片，可王泉媛脑海又浮现出丈夫的身影。

她太思念王首道了，也不知道他在前方部队过得好不好，生活上有没有人照顾，会不会不习惯。按捺不住想念，一夜，王泉媛步行来到前方作战队伍，找王首道。

战士说王首道出去执行任务了，不在驻地，让她就地等会，派人去通知他。王泉媛等不及，冲下楼去。此时，木楼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探下头看，来人正是王首道。

王泉媛心跳加快，藏在门后。等王首道上楼，突然现身，一把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

“是泉媛吗？我回来了！”

二人喜极而泣，久久拥抱不想放手，享受两人独自的温馨时光。

一夜过去，王首道送她回到卫生部驻地。两人在河边互相道别，王泉媛没走几步，王首道在身后呼喊道：“泉媛，别忘记我对你说的话。”

王泉媛没有听清，呆在原地。

“遵义，鞋子！”

王泉媛瞬间明白，她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眼中噙满泪水，回头大喊：“我不会忘记的！永远不会.....”

二人心意互道，渐行渐远。此刻，他们不知，下次见面是46年后。

受尽凌辱

1936年10月，队伍行至黄河。

王泉媛突然接到上方指示，担任妇女抗日先锋团团长，跟随徐向前率领的红四方面军，参加了革命历史上最惨烈最悲壮的战役——河西大作战。

她调离卫生部，整理好军装，带领妇女组建的妇女独立团参加了战斗。

渡河战役刚结束，敌人就摸了上来，为首的是“马家军”。

马家军是一窝匪寇，又是骑兵，战斗力强悍。

红军刚过黄河，队伍精疲力尽。肩上的枪炮还未卸下，弹药还未上膛，匪军的马刀就劈了过来，无数的红军战士倒在血泊中，溅起一道道红色涟漪。

敌人的马跑得很快，红军靠双脚根本无法逃脱。眼看战士憋屈地死在敌人刀下，王泉媛怒了，她抽出腰间手枪，朝天开了一枪，吼道：“姐妹们，冲啊！”

谁说女子不如男，王泉媛身先士卒，带着妇女独立团一路拼杀，击毙了多名马匪。数百名女红军，好似战场上鲜艳的玫瑰。

渡河战役异常惨烈，战役初，红四军部队有21800人，4个月的浴血奋战下，只剩400多人。妇女独立团边战边退，最后被数倍的敌军包围。

队伍里全是女性，这让匪寇露出了猥琐放荡的目光。

“五马”中的马步青起了色心，鼓吹士兵：“兄弟们，冲过去，把这些娘们全部抓了，一人赏一个老婆！”

图|马步青

匪军兴奋异常，发出渗人的恐怖笑声，仿佛茹毛饮血的野人，径直杀向妇女独立团。

王泉媛摔下军帽，一头齐脖的短发，随风飘动，她啐下一口唾沫，将手枪上膛，嘶喊：“冲！”

一百多名女红军迎着炮火，朝着乌泱泱的敌人冲去，她们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包括团长王泉媛，她宁愿死，也不让这些畜生玷污。

不幸的是，即使女红军舍生忘死，可强壮的马匪，依然将他们全数活捉，王泉媛也被马家军团长马进昌所掳。

等待女红军的将是一场灾难。

马匪用绳子将女红军捆住，绑成一圈。然后一个个地点名，像羊群一样，发配给马匪。

许多女红军不堪受辱，宁死不从，用牙齿和敌人搏斗，最后被敌人活活打死。剩下的女兵没有办法，被敌人凌辱....

王泉媛本想咬舌自尽，一死百了。可他仍牵挂王首道和中央：主力部队怎么样了？他到了延安吗？北上抗日杀敌了吗？我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和丈夫重逢，回到革命队伍中去。

面对敌人的羞辱，她誓死不从，被敌人用鞭子狠狠抽打，遍体鳞伤。敌人的残暴手段，击溃不了她的意志，反而坚定了她逃出去的信念。

1939年3月，趁马匪换防间隔，守卫疏散。王泉媛挣脱束缚，翻墙而出，逃出牢笼，殊不知已过了三年。

她衣衫褴褛，面容失色，这三年的经历，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部队早已抵达延安，她只能面朝延安方向，徒步而行。

饿了，就啃树皮，吃草根。困了，找个山洞睡觉。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找到了第十八路军兰州办事处，也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抛弃组织”

办事处其中一人，正是当年卫生部领导，他几次求婚王泉媛不成，面子丢尽。后来购买粮食一事，心中生恨，产生了报复之心。看见王泉媛这副模样，变态的内心不知多么爽快。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扔在她的脚下，毕竟是自己追求过的人，全当施舍，不想那么绝情。

“我要找组织！我要找组织！”王泉媛不甘地喊叫....

1939年夏，王泉媛第二次来到兰州办事处，原来的办事处早没了影子。路上，她偶遇了当初一起逃离马家军的姐妹，姐妹告诉他：

“延安那边有人说，你放出‘豪言’不再回到部队，不再当红军。并在八路军办事处留下书信给王首道，说永远不再见他。”

王泉媛听完后，声嘶力竭拉着姐妹哭诉：“我没有！我没有！”

....

八路军队伍回不去了，普天之下，王泉媛又能去哪呢？经过痛苦的心理斗争后，她决定回到家乡，远离这个让她流血受辱，充满遗憾不甘的地方。

1942年3月，经过三年的长途跋涉，王泉媛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一路讨饭，又回到了江西吉安，回到了革命开始的地方。

回到家乡后，王泉媛没有得到父老乡亲的同情和支持。亲朋认为她这副乞丐模样，肯定是在革命中犯了事，被革命军开除了。

当地的土豪乡绅对她这个昔日风光的共产党员实施报复，在一片不理解的声浪下，王泉媛的生活一度十分艰难。

46年的重逢

解放后，王首道多方打听王泉媛的消息，他一直挂念这位红军时期，陪在身边带给自己温暖的女战士。

得知王泉媛回乡后得到不公平的待遇，心里五味杂陈。但时过境迁，其中误会颇深，从北京到江西跨度数千里，见面成为了奢望。

1982年夏，王泉媛坐上通往北京的列车，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首都，路过天门时，瞻仰到毛主席的画像，她回想多年前，和毛主席有过一面之缘。

北京之行，他委托康克清作证，要求中央恢复自己的党籍，证明她当年红军时期的艰苦斗争。另一方面，他希望找到王首道，问清楚，当年是不是他不要自己了！

二人在妇女联合会见面了。

46年时光，沧海桑田。暮年的两人望着对方，心中有千言万语。

“泉媛同志，你还好吗？”王首道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询问：“你今年有69岁了吧？”

王泉媛感叹：“是的，69岁了。你76岁了吧，我记得你比我大7岁。”

“你还记得我啊？”王首道激动地说道。

王泉媛如释重负，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我这一辈子都没忘记你。”

二人相视而笑，坐在一起，倾诉40多年的辛酸经历...

“你是不是当初不要我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王泉媛哭着说。

“怎么会！我一直在延安等你，等了三年没见到你人。有同志说你不当红军了，不干革命了，我从未相信过。后来又传出了你牺牲的消息，我心里难受了很久...”

王泉媛听后，委屈地再次大哭，多年误会解除，爱人却已不在，感叹命运捉弄，世事无常！

1994年，中央电视台拍摄了一档节目，纪念红军长征胜利五十周年。作为历史的见证人，特地邀请王泉媛到河西走廊看一下长征遗迹。

王泉媛回到这片染着鲜血的土地，脑海中早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她忘不了那些与敌人厮杀的同志，忘不了妇女独立团的姐妹，600多名女红军，将生命留在这块土地，她们都是巾帼英雄！

情到深处，王泉媛哭倒在地，面向黄河，叩首哭喊：“姐妹们，我对不起你们啊！这么多年，我都没来看过你们！”

此情此景，感染了周围所有工作人员。凄切的哭泣声，让在场人员纷纷流下眼泪。

和平年代的胜利和繁荣，背后是无数革命战士的鲜血浇筑而成。

这些舍生取义的女红军，不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们将永远记得，曾经有一批青春朝气的妇女同志，举着刀枪与敌人搏斗！他们是无畏的，是勇敢又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