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rtisan+os105
作者：Ava向晚
第一章 意义的崩塌
在坚果手机文艺青年版发布的前夕，草威写下了《坚果手机文艺青年版的缘起》。作为一个 08 年左右就在豆瓣混迹的文艺中年，他动情地写道：
“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在单纯的感官体验之外我们能依靠心灵获得怎样的感受？我们是否可以创造一个看不见的诗意的世界超越此时此刻的现实？”
无论是“真正的自由”、“看不见的诗意的世界”还是“依靠心灵获得的感受”，都是人们“对人性无止境的追求而形成的解释”。
进入商品经济时代，感染我们的绝对不仅仅是商品本身，还有商品引申出来，对意义的补充。因此，厂商们利用“同类产品的异化描述”来体现品牌的独特性。
对于这些庸俗的商品，起点相同，终点也相同，我们解释的重点，也只能是起点与终点之间的无数连线。这些或高雅或低俗、或实用或华丽、或严谨或荒诞的连线，为我们营造了“虚空的幻境”。而仅仅用营销或者画大饼这类词，似乎不够有张力去描述这种幻境。
“进入消费主义时代，对功能的追求更多的依重于阐释或引申的一面。”
很多时候我们很多购买的物品并不单纯为了功能，即使我们是因为真的要去用到某件物品而去购买它的。这是因为我们在购买的过程中，在选择的过程中，已经被无意义和市场形成的共谋给入侵了。
消费时代受益于这种共谋，因为同质化的商品必须依靠固定的话术来诱惑消费者坠入营造的“桃花源”景象之中。
事实上，我们被消费主义哄骗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们需要心灵的居所，这不仅是厂商的话术。和草威说的一样，这种归宿感、控制感让我们“在高歌猛进的时代偶尔慢下来迟疑和自省，在一模一样的时代追求差异”，也在飞速发展的摩登时代给自己留下哪怕一秒钟属于自己的时间。
而产品，尤其是我们对于产品附着的不加边界的价值，成为短暂安逸的栖息的居所，是一座座楚门的世界。
想想苹果《用 iPhone 拍摄》系列广告，想想汽车品牌磅礴大气的广告语，甚至想想文章开头的那篇《坚果手机文艺青年版的缘起》……
产品的发布可以刺激消费，消费的升级可以助长欲望，可欲望终有“四大皆空”的一天。热爱数码的刷机少年，怎么不会最终变成天天喝茶摆弄华为 Mate 保时捷版的油腻大叔?
这就是意义的崩塌。
我们似乎进入了犬儒的世界：所有的话术都是在诱骗我掏出钱包，所有的宏大叙事都变得面目可憎，周遭的一切商品都失去了追求更好的意义，“我只要差不多就好”……
第二章 机器时代，工匠精神的回归
随着消费升级，“能用”已不是最低要求，甚至“好用”都只是底线，人们还贪婪地要求“用得精致，用得优雅”——这本质也是在诉诸意义，但现代工业时代，消费品是“反工匠体系”的。
“只有离开了工匠生产体系，我们才可能将任何一位普通的人经过短期的训练将其安排到生产线的某一个岗位，参与一个产品的真实制作。”
所以在这个时代，工匠在几乎所有消费品领域消失。这份自古以来就有的职业被拆分成了“产品经理”、“设计师”和“工程师”等等，信息的传递也不是言传身教的“工艺传承”，而是一份份设计图纸，视觉标准和工程文件。
但是，在工业生产给人类带来无可争辩的便利的当下，我们依然呼唤工匠精神的回归，这是为什么?
对工匠精神的推崇，是整个社会消费升级的必然结果，即便这个时代“工匠”的称谓已经变得不合时宜。
罗永浩曾经讲述他 90 年代在韩国当蓝领的时候，常能看见韩国人用中文写着“匠人”，以此推崇工匠精神。
随着消费水平的提高，实用但粗糙的器物必然会被精致、优雅的器物所代替。除了百废待兴的特殊时期，这是消费产业升级的必由之路。尽管我们知道并非工匠做出来就是好产品，更无法解决商人逐利的本性，但工匠精神代表着是对品质的苛刻追求，这种苛刻来自于工匠的职业精神。同理，任何行业都需要这种“工匠的职业精神”。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对矛盾：大众在呼唤工匠精神的回归，但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制造业却是反工匠体系的。
而解决这对矛盾的方法就是赋予工匠精神新的时代意义。
《道德经》第二十八章有一句话：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其中的第一句，意思是混沌淳朴之态（根据老子的理论，这里指的就是道）能够化生万物。
我们暂时抛弃其中的哲学意味，可以发现它很好地描述了现代“工匠”的本质工作：
现代的“工匠”不仅注重结果，也思考源头，这包括产品的物质、材料和工艺。
以手机的金属中框为例。用户不会通过金属中框就想到金属处理前的液态状、粉末状或者是矿石状金属，或者是钢锭、铝型材、不锈钢板这种制作材料的初始形态。虽然现在很多关于工业的纪录片向人们展示这些内容，但是对于用户来说，对于材料在转变之前的认识是简单的、最直观的感受，比如金属的密度质量、硬度、肌理和光学特性等等。这些认识最后会变成一些形容词，比如“高级”或者“质感”。
工匠的作品是有艺术性的，这代表着工匠们要全程把控自己的创作过程，从起点到终点，乃至转变的过程都是如此。
我们不会从一块铁矿石上看到艺术性（除非它来自现代艺术，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但当它经过千百次捶打并形成一件精致的铁器的时候，艺术性就得以显现。在这个时刻，不止光滑的曲线，漂亮的造型让人心驰神往，铁器上锤击形成的凹坑这些缺失了工业性的完美也带来人文情感的共鸣。
只为市场而生的产品，或者诞生于高度发达的产业的产品（比如可乐）无需思考创作的过程，因为行业已经有了高度成功的范式。
上文提到的可乐，如果不去考虑一些特别诡异的可乐口味——比如樱桃或桂花——只考虑最经典的原味口味，这个行业不存在什么工匠，也无需考虑创作的起点和终点。手机市场也许还好一点，但很大的程度上它变成了元器件采购的游戏。2014 年到 2018 年手机市场创新不断的局面，应该很难看到了。
第三章 为了更好的无关紧要
终于说到 Smartisan T1 了。Smartisan T1 在手机市场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少数带着思考和批判入场的产品。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我会放到第四章解释。
这章的小标题叫“为了更好的无关紧要”。以下你看到的所有的细节，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是正是这些小细节，打造了 Smartisan T1 的筋骨，成就了 Smartisan T1 的气质。
我曾经写了一篇《Smartisan T1 的工业设计“神细节”》。接下来的部分就选自那篇文章。
“广告并不是它所宣传的产品的组成部分，也不会为产品增色。”
广告不会让手机的屏幕分辨率从 1080p 跃迁到 2k，不会让处理器变得更快，但是广告能先入为主地定下我们对这个产品的感性认知。比如说，当我们看俊男靓女说着“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我们很难把这种产品和精美的艺术品联系在一起。
所以，让我们从广告开始，聊一聊 Smartisan T1 的工业设计。
“Simplicity is hidden complexity.”
简约之中，有大奥妙。
看看 2014 年的手机，即使工业设计能力强如（乔布斯时期）的苹果，也把手机的额头部分处理得很复杂。但是 T1 标志性的“一点一横”，使整个鹅头出人意料地简洁。
这个记录，直到三年后才被坚果 Pro 2 打破。（去年发布这个文章时，我开玩笑说“小米 MIX 那种‘犯规’选手不能算在内”，评论里有人扯什么 MIX 开创了全面屏吧啦吧啦。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很喜欢 MIX 1，但我很讨厌 在 。 ）
听筒、环境光传感器和距离传感器被整合在额头的“环形跑道”里面，前置摄像头被安置在它的左侧，两者在水平方向上呈完美对齐，并且有着一样的高度尺寸。尤其是在白色面板上，这种精妙的细节被放大，显得更加一体。
坦率地讲，这并不算什么奇思妙想，因为凭我们的直觉，它就应该是这样的。只是没有厂商能够想到、做到而已。在锤子的每一代非全面屏手机中，都采用了这种设计，最终被坚果 Pro 2 的微缝听筒取代。
更精妙的细节还需要放大看。把听筒放大仔细看会发现里面有两个特殊的孔，会比其他孔稍小一点，直径小了 0.03 毫米。设计师李剑叶说：不做调整的话，此处看起来会很局促不自然，视觉上并不完美。
如果我不说的话，你可能从来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同样的这个细节也不会让屏幕更清晰，让处理器更快。它唯一的优点，就是美。仅此而已。
与之类似的，还有手机的额头和下巴。
T1 的下巴比额头要大 1 毫米。李剑叶说：
T1 的实体按键将显示屏下方的这个矩形做了一个视觉上的分割，使之看起来比实质上要更「扁」。而显示屏上方的区域只有一个小小的听筒，视觉上去感受比较这两个矩形的时候，在不做任何修正的情况下，就是说在数理上的完全对称一致的时候，看起来是不对称的。所以真正的完美是在作为人类的我们来说，恰恰不一定是完美的。
对称是上帝给我们带来的美，因为很大程度上对称带来秩序。在手机顶部，电源键和 3.5 毫米耳机接口对称，在底部，麦克风和扬声器对称，在中框上，两对侧面按键也是对称的。
它可以算是精妙的设计，但也是对我们本真想象的最佳诠释。它美好得就像本来的样子那样。
“The essence of flat is super curved.”
平坦的本质，是“不可能的曲面”。
从整体上来看，Smartisan T1 的设计是非常非常硬朗的。但和上面一样，它仅是看上去硬朗。
你有没有欣赏过一个美好的瓷器？当圆形的灯光打在瓶子边缘弯曲的部分的时候，由于平滑的曲线，灯光会被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
Smartisan T1 的背板，其实是“2.3D”的背板。与完全平整的 iPhone 4s 的背板不同，当一束光照到 T1 背板边缘的时候，由于 0.25 毫米的高度差，它的反光并非完全是直线。而相比之下，iPhone 4s 的反光则没有曲线，完全是直的。
“Uncomfortable is the new comfortable.”
不适感，最终造就了全新的舒适。
第一次看到 Smartisan T1的充电器时，其实我是有些奇怪的。我觉得它并不好看。即使现在我也觉得它并不好看。
但是，它确实是非常实用的。
这个插头的正反面有着一凹一凸的球形表面，持握的时候，当食指贴于凸起而拇指肚在凹陷面的时候是一种最自然舒适的状态。这时候将充电器插入，会刚刚好是正确的方向。
它非常好地解决了“Micro USB 接口有三个面”的问题。不论你上过多少学，读了多少书，说着怎么样的语言，触感都是通用的。因此，其实你看不懂“此面朝上”的文字，你的触感也会告诉你应该插哪边相应地，当你将插头反过来，以不正确的方向持握，这个设计特征产生的不舒适的触感反馈，你会感觉“硌得慌”，下意识的把它调整到正确的方向。这与我在《设计一面观》中提到的原理非常类似。
相似的细节其实还有很多很多。我最后再举一个，T1 和 iPhone 4s 都采用了三明治结构，但是 iPhone 故意在相邻部件之间设计一个断差、台阶（我们摸上去就会感觉它有很多层），这样能够使产品的公差变得不容易感知。但是 T1 整个就是垂直下来的。
但是，它确实是非常实用的。
这个插头的正反面有着一凹一凸的球形表面，持握的时候，当食指贴于凸起而拇指肚在凹陷面的时候是一种最自然舒适的状态。这时候将充电器插入，会刚刚好是正确的方向。
它非常好地解决了“Micro USB 接口有三个面”的问题。不论你上过多少学，读了多少书，说着怎么样的语言，触感都是通用的。因此，其实你看不懂“此面朝上”的文字，你的触感也会告诉你应该插哪边相应地，当你将插头反过来，以不正确的方向持握，这个设计特征产生的不舒适的触感反馈，你会感觉“硌得慌”，下意识的把它调整到正确的方向。
相似的细节其实还有很多很多。我最后再举一个，T1 和 iPhone 4s 都采用了三明治结构，但是 iPhone 故意在相邻部件之间设计一个断差、台阶（我们摸上去就会感觉它有很多层），这样能够使产品的公差变得不容易感知。但是 T1 整个就是垂直下来的。
第四章 重新定义起点和终点
终于到了争议最大的一章了。写到这里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此时我已经无路可退，毫无保留。
首先对于整个手机行业来说，当手机这个商品进入同质化时期之后，不仅整体的技术和功能趋向一致，甚至连形态和设计逐渐相似。
此时，市场对产品形成的作用盖过了制作者自身的追求和能力。只看重商业利益和市场作用力的厂商会毫不犹豫地将制作者的身份和责任转交给市场，自己只需做的就是“采购和拼凑”：金属边框要一个，钻石切割面来一个，有肌理效果的背壳来一套，五彩的壁纸也来一张……
接着就是让厂商、市场和消费者都陷入费神费力甚至费智商的品牌识别游戏：这就回到了第一章，意义在这里崩塌。
但是 Smartisan T1 完成了意义的重建。
当厂商以“设计采购员”的角色去制造产品，就放弃了从本质上去思考产品的机会，不作批判和争辩，更不会去讨论一些源头的“傻问题”。
看过上一章的解说，我们可以感觉到 Smartisan 在从产品的基本的形态开始思考，而不是堆砌市场的“话术”，在崩塌的意义上起舞。
工匠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批判精神，和我们一般想法中“反对既定范式”的批判精神不同，在制造业的语境中，批判精神指的正是对产品源头的思考。为什么它必须是这样而不能是这样？用金属到底会给我们的产品增色多少？能不能替换成玻璃纤维？这是 Smartisan 的“工匠们”思考的方向。事实上，他们在打造 Smartisan T1 时，大概在设计上从来没考量过“流行”二字。
作为也曾因为“我们要引导审美而不是追随审美”热血沸腾的“文艺青年”，我对这种大胆的做法心驰神往，但身不敢至。
从这个角度来说，Smartisan T1 不仅完成了意义的重构，也为新时代数码行业呼唤工匠精神回归的大业上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新时代的工匠精神已经不再仅仅和制造业本身有关，而是出现在产品的设计的每一处。所以我说：罗永浩标榜自己的企业有“工匠精神”，此言不虚。
在这个短平快的时代，我知道人们急于获取信息。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点进这个图文，但我的读者中的一些人一定好奇我的观点。因为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会给我怎样的反馈。
是坚信情怀能够感天动地哭倒长城，还是坚信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死胖子一定做不好产品？
我说大哥，咱能不这么二极管吗？
Smartisan 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它已经倒闭的当下，结果导向的人们更加喜欢根据它已经倒闭的事实反推出各种盖棺定论的陈词滥调，而全中国至少有几百万这样的“事后诸葛亮”可以免费给罗永浩上一节管理课，即便他们在生活中是被管理的。
如果真的要我用一句话评价一下 Smartisan T1，我想它会是：
T1 在商业上失败了，但它确实影响了我们的世界。不管是否用过 Smartisan 手机，它都成为我们心中世外桃源的一部分。
你可以举出无数个例子，证明 Smartisan T1 是个失败的产品。比如糟糕的品控，需要螺丝刀才能更换 SIM 卡的诡异设计，以及羸弱的硬件配置。
讨厌一个产品的理由也许有无数个，但是喜欢的理由可以只有一个。
也正因如此，Smartisan T1 在商业上是非常失败的教训。它和后继者 Smartisan T2 在商业上的考量都非常不成熟。可就是因为这些不成熟，在让它拥有了改变这个行业某些现状的可能，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
我上次发布关于 Smartisan 的图文之后，有人提醒我锤子科技是个只讲故事不做产品的企业，这真是可笑至极。
一个只讲故事不做产品的企业，如何能活六年呢？这种骗子公司，创业半年就应该倒闭了啊。
很多自我标榜理性的人，对 Smartisan 不屑一顾。我相信评论里也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因为这些严重自信的人根本没有耐心读完这几千字。
他们认为锤子科技是个骗子，认为凡是支持“骗子”的，都是“傻子”。而傻子中最傻的，就是“疯子”。
在他们的逻辑里，骗子的支持者只能是傻子或者疯子。讽刺傻子和疯子有什么错吗？
在聪明自信严重超标的人看来，这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逻辑闭环。
Smartisan T1 固然在商业上失败了，但值得庆幸的是世界不只有商业一个角度。
草威说：T1 出生在一个精神和情怀无法言说的娱乐时代，太多人拼着参数，比着跑分，拍着星星和月亮，用着十万张盗版壁纸去放声嘲笑真正的工匠精神和人文情怀。
对于 Smartisan 的支持者来说，T1 就像一个难产儿。虽然有时也会觉得，“等的太久了，没劲”，但是当实物产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时，心里又会颤动一下。
就像有个胖子指着一片沙漠说，要将它变为绿洲，然后人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沙漠冒出了绿色一样，一个门外汉走入一个专业程度很高的领域，本身就是难以置信的。何况，T1 还拿了中国大陆唯二的两部 IF 金奖之一，或许有人说这奖给钱就能买得到，毫无意义之类的话，但至少在我心中T1这个奖是当之无愧的。
从各种意义来看，Smartisan T1 都是中国智能手机的一部里程碑。它没有引发一场地震，但确实给我们提供了栖息之地。
最后我会以特蕾莎修女的一段话结束这篇文章：
如果你友善，人们可能会说你自私自利，动机不良。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友善。
如果你诚实坦率，人们可能会欺骗你。无论如何，你还是要诚实坦率
你多年建造的东西，可能被人一夜之间摧毁。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去建造。
你今天做的善事，明天就会被人们忘记，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做善事。
即使你把你最好的都给了这个世界，可能还是远远不够。无论如何，你还是要把你最好的给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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