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烧火烟筒为什么会冒烟

讲述人：奶 奶 爸 爸 大 姑

记录人：邹 岩 邹艳红 徐 滔

出了平畅河车站向南拐，没走多远就是我们的老家巨峰村，奶奶家的老房子就坐落在绿树掩映的村西头。小时候，爸爸妈妈在一海之隔的长岛上班，奶奶领着我和弟弟住在蓬莱老家。

收麦子的日子，叔叔婶子天不亮就去地里割麦子，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烧火做饭。忙了一个早晨，奶奶满脸是汗，身上的小褂也是湿漉漉的，袄袖高高地挽起，很明显看到右胳膊上有条一捺多长的伤疤。在童年的记忆里，第一次发现奶奶胳膊上的伤疤，就是在那个麦收的早晨。

每年忙完这一季，地里的庄稼活儿轻了不少，奶奶也能松口气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带着我们去大姑家走走，去小姑家看看，逢年过节还会领着我们去看望一些年纪大的长辈，每家还有好多的叔叔姑姑，就像《红灯记》里李奶奶说的那样：你的老姑奶奶多，你的表叔就多呗。

巨峰村的夏天，好像十分漫长，在蚊虫飞舞的夜晚，奶奶在院子当间铺一张苇席，然后点着一把艾草熏赶蚊虫，我们躺在苇席上仰望星空，奶奶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们讲七仙女、月亮婆婆、牛郎织女等神话故事。有的时候，奶奶也会讲起一些陈年往事，通过奶奶星星点点的回忆，我们慢慢才知道，在很早以前我们家真的就像《红灯记》里演的那样，当年隔三岔五就有来找爷爷的神秘“表叔”。

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太爷爷家里有十几亩地，还有牲口和大车，割麦子和收苞米的时候还要雇短工帮忙，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爸爸出生那年，正好赶上闹鬼子，爷爷也不管地里的庄稼了，出去一趟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家，回来就是拿点吃的，走的时候大包小卷都会背走不少。

后来家里的钱花光了，爷爷就开始卖地，最后牲口也卖了，奶奶念叨，太爷爷劝，爷爷全都当成耳旁风，念叨的遍数多了，爷爷就告诉说是在外面和人家合伙做买卖。后来，爷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慢慢的，家里人都约莫着爷爷一定是参加了“八路”。

最早，爷爷是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东北闯关东的，后来回家一趟，既没赚到钱，又没给家里添置点什么，搁下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就又去做买卖了。每隔一段时间，爷爷回来一趟，有时候是一个人回家，也有的时候领着一两个“表叔”回来，划搂点家底往外倒腾。奶奶问爷爷在外面做什么买卖，爷爷说兵荒马乱的买卖不好做，先下点本，以后赚了钱再给家里置办更好的。

有一次，爷爷前脚从村东头回家来，后脚二鬼子就跟着进了村。那一趟爷爷回家，奶奶看爷爷累得又黑又瘦的样子，十分心疼，就赶紧烧火做饭，烟囱刚冒烟，街门外就有人高喊一声“二鬼子从东面进村了”，爷爷听见了，一个箭步冲到院子，抓起门旁的粪篓子，用粪叉子往肩上一撅，一溜烟地向村西头跑去。

还没有等奶奶明白是怎么回事，街门咣当一声，差一点被掀了下来，一大群二鬼子冲了进来，院子里鸡飞狗跳，把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这些二鬼子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没有找到爷爷，就把家里的老老少少堵在灶屋，凶神恶煞地逼着快点把爷爷交出来。

奶奶看这样的阵势，心里有了几分明白，爷爷大概真是通了“八路”，要是让二鬼子抓住了，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哪里敢把爷爷刚刚从家里跑出去的实话告诉他们，就说：“俺当家的这趟出去了好多日子，一直没看见影。”二鬼子根本不相信奶奶的话，喝呼道：“明明他刚刚进的村，怎么一转身就找不着了？别打马虎眼，赶快说实话，把邹增重（爷爷的名字）藏到哪里了？”

说话间，后面上来两个二鬼子，端着刺刀瞪着眼就朝奶奶比划起来，奶奶害怕往后躲，二鬼子就趁机往前刺，一个刺刀捅到眼前，奶奶胳膊往外一搪，一下子，刺刀正好捅在奶奶的右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奶奶用手握都握不住，大襟衣裳和裤子上都是，脚底下流了一大滩的血，边上来串门的邻居赶紧抓锅底灰止血，一连抓了七把草木灰，几只手一起按着伤口不让鲜血往外蹿。

奶奶流血流的太多了，天旋地转都快站不住了，幸亏被邻居扶着才没有跌倒。二鬼子从奶奶这边问不出话来，转身就把太爷爷五花大绑捆了起来，领头的二鬼子叫道：“今天要是不说实话，就拉出去吃枪子儿。”太爷爷本来就是个倔脾气，为了保全家里孩子大人的性命，只能强压着心里的满腔怒火，眼瞅着这些横行霸道的二鬼子，咬紧牙关，就是不吭气。

二鬼子在奶奶家折腾了大半天没问出个子午卯酉，真的就绑着太爷爷出了村，沿着西边的河沟一直向北走了老远，来到海头一片开阔的地方，二鬼子围成一大圈，一溜的二鬼子端起枪向太爷爷比划，想用这个法儿让太爷爷说出爷爷的去向。

很多年以后奶奶他们才知道，爷爷是“八路”这个事儿，二鬼子暗地里盯了老长时间，为了摸清行踪抓住爷爷他们，在村里安排了汉奸暗中监视家里的一举一动。这天爷爷刚进村，就被汉奸给发现了，为了邀功请赏，这个姓汤的汉奸一溜烟地跑到二鬼子的炮楼去邀功请赏，要不然，二鬼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来抓爷爷呢。

想不到，村里有二鬼子的眼线，但也有我们八路军的情报员，老远看见二鬼子奔着巨峰村来了，就赶紧来给爷爷通风报信，幸亏爷爷跑的及时，二鬼子来晚了一步扑了个空。要是稍微耽误点工夫，爷爷肯定会被二鬼子堵在家里。

这边二鬼子上奶奶家闹腾的消息，很快被我们的情报员传给山里的队伍，八路军组织了一支营救小分队，沿着青纱帐一路冲下山来，摸进海头周围的小树林里，打枪的打枪，敲锣的敲锣，噼里啪啦地阵势闹得挺大，吓得二鬼子不知道山上下来多少人马，仓皇中只好丢下太爷爷赶紧撤退，缩回据点躲了起来。

二鬼子这次扑了空，没有抓到爷爷，就一直不死心，隔三差五跑村里来闹腾。1944年，在爸爸七岁那一年，二鬼子又一次来家里抓爷爷。这一回，二鬼子把奶奶、太爷爷还有爸爸他们全部抓到村公所，在房前的空地上架起了小钢炮，把爸爸从人群中揪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摁在炮膛上，二鬼子威胁地说道：“赶紧说实话，邹增重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不说，就先炸死你大儿子。”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在人群里的邹增会媳妇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挤到前面，喊道：“这是俺家的孩子，不是他家的孩子，你找他们家的男人，拿我家孩子撒什么气？”说着，从二鬼子的炮膛上把爸爸抢过来，一把抱在怀里，一边念叨说“别害怕，别害怕，咱们回家，这场太吓人了。”，一边头也不回地赶紧往家跑。

在这位勇敢机智的大娘帮助下，在村里善良的人们担保下，全家老小好不容易脱离了二鬼子的魔掌。后来，日本鬼子终于被打跑了，二鬼子一个个也“避世”了。

奶奶告诉我们说，二鬼子和真鬼子一样一样的，又畜又坏。那个年头，平畅河那边的大马路不是半宿半夜地过部队，就是“噼里啪啦”地打枪打炮，有一回我们的队伍和国民党在村头的河沿上打了一天一宿，半夜，村里分派各家各户烙大饼、烧开水往疃头送，那边有战士来接应，不远的地方枪子“啾啾”地响，还能看见拿担架往下抬伤兵。天亮以后，枪声没有了，有大胆的去打探消息，只见河沿上赤红一片，流得遍地是血，烙饼一筐子一筐子的丢在那里，都还没有来得及吃。

从打跑日本鬼子，到取得解放战争胜利，爷爷那些年一直不着家地在外面东奔西跑。1949年6月青岛解放以后，爷爷终于回到了巨峰村。在家呆了不长日子，青岛那边有穿军装的人来找爷爷，说赖市长让他上青岛工作。爷爷跟人家说：“你给赖市长捎个信儿吧，就说革命成功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这些年把家都扔了，我还是在家好好过日子吧。”

这个赖市长，就是爷爷当年的上级领导，和爷爷一直单线联系。爷爷还有一个单线联络的上级领导，在青岛解放前做地下党，整天装痴卖傻，被人们当成了傻子，谁知道解放军大队人马开进青岛的那一天，就是这个“傻子”带着部队打着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认识的人都没想到他竟然是共产党。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被选为村里的第一任农会主席。可是，爷爷的身体太差了，跑情报那些年，饥一顿，饱一顿，住窝棚，睡桥洞，挨雨淋，受寒冻，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好日子过了没几年就病逝了。爷爷去世的时候，青岛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安葬好了爷爷，青岛的人问奶奶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奶奶说：“现在解放了，地也分了，牲口也有了，吃饱饭没有问题。”

就这样，奶奶一个人顶起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上面照顾老人，下面把爸爸和姑姑、叔叔兄弟姐妹四个人拉扯大，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却硬实地挺直了腰杆儿，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每次说起爷爷，奶奶总是说：“你爷爷一辈子没享过福，等到解放刚刚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撇下我们先走了。”打鬼子那些年，奶奶和全家人跟着爷爷吃了不少苦头，被鬼子和汉奸折腾来，折腾去，遭的罪无其带数，一提起二鬼子和那个汉奸，奶奶就恨得牙根痒痒。

2021年5月23日，在小姑的大孙子结婚那天，八十一岁的大姑又讲起这段往事，告诉我们说：“如果不是有共产党、八路军的搭救，还有村里的乡亲们豁上性命打掩护，家里的老老少少还不知道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你奶奶经常嘱咐我们兄弟姊妹，翻身不忘共产党，只有好好上学多懂点道理，好好干活多为集体出点力，才能报答共产党的恩情。”

奶奶一生倔强，认定的事情，谁也拗不过她老人家。奶奶从来不照相，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行，一辈子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1987年秋天，我们结婚后第一次回巨峰村，为了给奶奶拍照片特意带了单反相机，可奶奶高低就是不让拍照。尽管没能给奶奶留下一张照片，成为我们小辈的最大遗憾，但是，奶奶的音容笑貌和讲给我们的那些革命英勇悲壮故事，将永远地珍藏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一直是激励我们积极工作、热爱生活的动力源泉。

2023年4月3日上午 于长岛

壹点号海岛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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